她走过来,先是弯身将那看起来颇重的匣子放在脚边的巨石上。
“那是何物?”
“你怎来的这样早?”
裴无双直起身之际,二人几乎同时开口问对方。
她不禁笑了。
印海将视线从那双笑眼上移开,负手道:“不是说好的戌时初么,是你来晚了才对,我方才都准备走了。”
“何时说是戌时初了,我说的是亥时一刻呀,莫不是传错话了?”裴无双庆幸地呼了口气:“还好还好,我也提早了两刻钟出门。”
印海隐去眼底笑意,在那巨石上坐下,随口问起般:“何事寻我?”
“那日你救了我和阿娘,我来同你道谢的。”裴无双并未跟着坐下,而是看向河面。
“哦,那你打算如何谢我?”印海抬眉问。
“说句实话,我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裴无双笑了笑,尽量轻松地道:“不如就离你远些,从此不再纠缠于你……也算是遂了你长久来的心愿了吧。”
印海闻言一怔,转头看向她。
她这些时日清减许多,原本微圆的脸颊,已现出了轮廓来,仿佛连那些天真任性也一并褪去了。
她站在那里,始终不看他。
“怎么。”印海笑了一声:“得了高人指点,这是要欲擒故纵啊。”
裴无双眉间笑意苦涩无奈:“那也得有用啊……我哪里敢对你故纵,这一纵,你便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到头来我连台阶都还得自己铺呢。”
曾几何时,顾姐姐也给她出过主意,说要晾他一晾。
可她不敢啊。
想也不敢想。
不是被偏爱之人,总是试也不敢试的。
“这些时日族中出事,我才知自己从前究竟多么无知任性,给身边人,也给你带来了诸多麻烦困扰。”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似要将那些过往都吐个干净,认真地自嘲着:“如今想想,自己都不禁觉得,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印海微拧眉:“裴无双……”
“我要进宫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风一样。
印海愣住:“进宫——”
“新皇登基,御史百官再三谏言,如今要采选秀女充实后宫。”裴无双道:“族中适龄的女郎,还未定亲的,只我一个了。”
“你族中逼迫于你?”印海站起了身来,定声问。
她总算转头看向了他,笑笑道:“不,是我自愿的。阿爹不愿,是我执意如此,先与大伯父说定了此事。”
印海意外地皱紧了眉:“你为何——”
“我也该为家中做点什么了吧。”她道:“短短半年间,父亲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无人勉强于我,是我自己……不想再勉强了。”
她顿了顿,又喟叹道:“况且,进宫也没什么不好的,陛下这般仁善,阿衡也常说当今皇后贤明大度,我待入宫后,便安安分分的,想来日子也能过得滋润舒坦,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印海想说些什么,但见她那张仿佛已变得陌生的脸,原准备好的一切话语都堵在了心口处。
“我今晚约你来此,便是与你辞别的。”她说道:“日后想来,应该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
好一会儿,印海才道:“原来如此。”
“那匣中是你的剑,便还给你了。”裴无双又道。
印海点头,看向那长匣:“好。”
眼前似还能看到那日她遭遇劫匪时,那般害怕之下,仍不忘把剑从劫匪尸身下拿回来的画面。
她抱着他,说害怕。
而现下,轮到他害怕了。
“我如今不宜出门太久,便先回去了。”裴无双道。
印海点头。
片刻后,她才转过身,离去。
数步走,却又顿住。
“对了……你之后,还回营洲吗?”她忽然问。
“应当不回了。”印海道:“诸事已定,与师父的约定已成,我或该回青牛山灵泉寺了。”
“你要回寺中了?”
“嗯。”
背对着他的裴无双神色微怔,眼底最后一丝挣扎着的希冀也消散了。
原来,就算她不与他辞别,他也是要与她辞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