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私下也找过陈浮己说这件事,倒不是不让他学,说是可以让陈浮己去自己的教师住房学习,晚上学太晚了还可以在那里睡觉,反正也没人住。
尽管陈浮己嘴上说自己会早点离开,没答应要住进去,但老李还是把钥匙给他了。
雾城初夏的天,已有了些热气。
尤其是到了晚上,蚊虫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逮着陈浮己咬,痒得他睡都睡不着,半夜经常起来抽烟。
只好把那架铁绿皮的烂电风扇拿出来吹,“吱呀吱呀”的风扇声不算好听,甚至有些吵,但总比热醒了或者痒醒了好。
原本打算哪天抽空去把那电风扇给修了的,但后来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破电风扇的声音,就没去修。
直到某天晚上起夜,才发现是老头坐在他床边帮他打扇。
“半夜三更的还不睡觉?”陈浮己说。
“看你学得晚,想你睡个好觉。”
“去睡,我自己吹风扇。”
“你自己哪天把风扇拿去修了修吧。”
“嗯。”
老头说话没了中气,拉着他念叨:“浮己啊,好好活,活出个人样来!咳咳······”
陈浮己过去扶着他坐下,语气沉重:“周末去医院看看。”
“看什么看啊,几十年的老毛病了。”老头挥了挥手。
以前进火场,吸了太多的浓烟,把肺给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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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老李上次跟陈浮己说过晚自习的问题后,陈浮己就没有再待得特别晚了。
周五那天下雨,他没有带伞。
初夏的雨不似春雨温柔淅沥,狂暴的风雨雷电,像是要将人击垮一样。
那晚,他没有回去,第一次了老李头的教师住房。
不豪华,也不宽敞,就是一栋宿舍楼的小单间,课桌椅子齐全,外加一张床。
老李提前给他收拾过,不乱。
那晚,他关了单间的门窗,不闻窗外风雨,静下心做了套卷才睡。
后来陈浮己不止一次想,如果自己周五晚上回家了,该有多好。
那天晚上,老头一个人死在家里边,没人知道,没人发现。
直到陈浮己第二天上完晚自习回去的时候,老头身子都已经僵了。
送到医院,没多久就让陈浮己配合开死亡证明。
那时候他才发现,老头脚底下有个洞,烂挺久了,肉都空了,整个脚底全是。
挺讽刺的,他竟然连老头糖尿病病到这种程度了都不知道。
他知道老头有很多病,风湿糖尿肺气肿······什么都有,没细想到这个程度了,可能是他不太在意,也可能是老头瞒得太好。
之前问他,脚为什么越来越跛,他说年纪大了,说带他去医院看看肺,他也说是年纪大了。
陈浮己想,他肯定是知道自己情况的。
“很痛啊!是不是很痛啊!怎么都不告诉我啊!凭什么不告诉我啊!”他像疯了一样扯开老头身上的白布,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泪流满面。
从小到大,挨打他没哭,受罪他没哭,要饭也没哭······
但是现在,他真的受不了了。
他是人啊,有血有肉的人啊,也知道痛的啊。
有后悔,有埋怨,可是对谁后悔,又去埋怨谁。
悔命运,怨天公吗?
老头子这一辈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做不完的好事,遭不完的罪。
可是谁关心啊,别人只会骂他糟老头子,长相恶心,是个捡垃圾的老不死。
老头常对他说,他们都是苦命人,所以才更要好好活。
现在他有在好好活了,可是他怎么就走了呢。
那天陈浮己在路上买的凉菜,没人吃一口,就这样一直放到馊,放到发霉。
说起来,老头这一辈子都在助人为善,可死的时候连个来看他的人都没有,更甚至,街坊邻居跟这老头相处了几十年了,都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没有葬礼,没有仪式,只是火化了就埋在了后山。
简简单单地立了个碑,陈浮己在后山待了很久,从白天到黑夜,时间不停地在变化。
田坎里的小青白已经枯烂,没了人照顾,它不能靠自己活下去。
四季依旧更迭,破烂的老屋前,却再没有一个弓着背替少年打扇拍背的老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