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全是哭花奴的,更多是哭他自己。
说起来他对温芷沅的感情更像敬重,对花奴是怜惜。
花奴今日所受的这些委屈,皆是因他而起的。
可他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安慰她,因为他刚刚没了嫡子,他的妻子同样需要他的安慰。
清早一起来,温家便来人了。
消息传得很快,温老爷与何氏听说自己护在手心的嫡女,被一个妓子害得小产,勃然大怒,对谢灵玉这女婿更失望透顶已极,遂派了车,让大哥儿温伯卿前来接温芷沅回府去。
温芷沅的孩子不能说流就流了,要么谢灵玉驱逐了花奴、跪地赔礼认错,要么两家就此和离,各走各路。
凭沅儿的相貌、家世条件,即便再嫁也是找得到人家的。
长公主知此事是自家理亏,说了几句软话,欲把儿媳留下,可温家大哥儿性子急躁,更胜长公主年轻时,哪里肯听,抱了妹妹就走。
一山不容二虎,若谢家不能妥善处理掉花奴,温芷沅怕就不会回来了。
长公主对谢灵玉心灰意冷已达极点,斥责道,“你已是大人,空活了这么二十几年,却功名未立,只知道与风尘女子厮混。如今铸下大错,嫡妻也要跟你和离。罢了罢了,为娘老了,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你爱怎么也好,自生自灭去吧。”
长公主撂下这一句话就闭门,再不肯见谢灵玉一面。
谢灵玉感觉自己同时被母亲、妻子抛弃,孤独无依。唯一愿意理他的花奴,还在床上歇着养伤,无法分担他一丝一毫的烦恼。
谢灵玉一夜未眠,不禁要问自己,花奴,芷沅,他心里在意的,究竟是谁?
如长房的那人虽然可恶,却也不曾像自己这般三心二意,闹出这等笑话来。
商贤大方地把花奴强赠给他,究竟是福是祸?
对花奴来说自然是福,但现在看来,对他和整个谢家来说,却是祸,闹得家宅不宁、分崩离析的祸。
温芷沅回娘家了,很快,全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他薄幸无良,抛弃发妻。
他还要好好做人,他还要在长安城立足。他正在努力读书,待到来年院试时他还要考功名,或许考中了,将来他还有机会做官。
这一切,都需要他有一个良好的名声,有一个操持内外的正妻……他不能担上宠妾灭妻的恶名。
妻子才是他最强大的后援,无论他爱不爱花奴,都不能为此得罪妻子,得罪温家。
谢灵玉反反复复思量了片刻,看来,他唯有将花奴送出去,好言好语地去温家请罪,甚至挨他的死对头温伯卿的一顿辱骂和鞭笞,才能将妻子追回来了。
他太无奈了……
花奴躺在床上,见谢灵玉在一旁唉声叹气,心中五味杂陈。
她确实没有像当初那般喜欢谢灵玉了,她被商贤那老贼横刀抢去了那么多日子,谢灵玉不仅不闻不问,还新娶了妻子,将她抛在脑后,她对谢灵玉的心早已冷下来了。
如今的她,更多是为自己打算。
商贤让她在把温芷沅赶走后,力争去做二房的正室夫人,这样商贤就可以通过她永远拿捏谢灵玉,毁掉二房,进而再摧毁整个谢家。
这当然不是好事,但若花奴不做,立时就会被灭口。若做了,虽对不起谢灵玉些,但她自身的身家性命总是无虞的。
她也是没有选择。
如今谢灵玉的嫡子没了,花奴暗暗跟他说一句对不住。
可她却不后悔。
……
晨光熹微之时,温初弦伴着谢灵玄一道起来,为他穿衣束发,送他远行。
夫妻俩平日在清晨时分独处,总是亲昵又似胶投漆的,今日却相顾无言,仿佛变成了例行公事。
谢灵玄今日一反常态地安分,没有轻薄她,甚至连一点笑影都不见,平日里他可是笑不释唇的。
这样的反常让温初弦忐忑不安,她今天要做一件大事,不想被他察觉,他这样冷淡正经,是不是已经提前知道什么了?
临走时,谢灵玄终于和她调笑了句,“娘子是不是很盼着我走?我走了,娘子就不用这般早起晚睡了,能轻松许多。”
虽是调笑的语气,言语间却深藏疏离,不似他一贯的缱绻狎昵。
温初弦道,“夫君这是说什么话。”
她斟酌着措辞,想再向他说些效忠的话,转念一想,罢了。
左右她马上要离开谢府了,以后和谢灵玄生死不见,她此刻连多看他一眼都嫌烦,便懒得卑躬屈膝地进一步向他谄媚。
谢灵玄等着,本指望她能情深款款地挽留他,见此,也便作罢。
“娘子答应了我,在家中好好等我的。”
他反过来,主动情深款款地挽留她,可挽断罗衣,却也似留不住的样子。
“……说谎,可不是乖孩子。”
温初弦颇为不自在,随口嗯了声,便起身给他披斗篷。
她贤淑地一直将他送到水云居的正门口,雪肤花颜上扬起一个笑,跟他挥手作别。
谢灵玄最后瞧了一眼她,启程而去。
温初弦站在水云居门口良久良久,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晨光中,汐月才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外袍,打断了她的思绪。
“夫人,公子都走了,您别在冷风口里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