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有礼貌,大家都喜欢,本来售货员是不帮忙挑菜的,但看她态度这么好,她就走出来,帮忙挑了两个,放到称上,还不到半斤,售货员给她抹了个零,一分钱就卖给她了。
拽着胡萝卜上面的秧子,楚酒酒继续问:“阿姨,你这里有糯米吗?我买二两就够啦,对了对了,还有醋,我要买半斤醋,再买一个瓶子。”
好家伙,看见菜以后,她满脑子都是菜谱,差点把楚绍交给她的正事忘了。
半斤胡萝卜花了一分,二两糯米花了四分,再加上醋跟瓶子,楚酒酒来了一趟供销社,小钱袋顿时瘪下去一半,零票都没了,就剩下七个可怜的一分钱躺在里面。
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呀。
……
不过想到今晚上可以吃好吃的了,楚酒酒的心情又飞扬起来。
她出了供销社,就要往回跑,韩生义恰好从公社走出来,看见她,连忙叫了一声:“酒酒!”
韩生义拿着两包种子,菜地又要种新菜了,他身边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负责分发种子、也是负责养鸡苗的陈干事,另一个则是附近村庄的村部干部。
楚酒酒听到喊声,她转过头,却没动弹,韩生义对身边的陈干事说了一声:“陈干事,我看见我妹妹了,我就先走了。”
陈干事听见以后,草草的对他摆了摆手。
陈干事这人,虽说爱占小便宜,有时候还不把上面的规定当回事,但本质上来说,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他今天态度这么不耐烦,不是对韩生义,而是对他身边的那个男人。
韩生义跑过来的时候,楚酒酒还能听见他们俩在那争论。
“每个村分种子都是按亩来的,你们村又没凭空多出几块菜地,我凭啥要多给你们种子啊,没有地,你把种子拿回去干啥,别是炒了吃了吧!”
“陈干事,你这是咋说的,现在谁不知道,我们徐家湾都要出大力气,平时粮食不够吃,可不就得多种菜,别的村哪个像我们村一样,全村人都在给国家做贡献啊,你不能累着我们,还不让我们吃饱吧!”
韩生义跑到楚酒酒身边,习惯性的伸出手,把她手里的醋瓶和胡萝卜接了过来,那二两糯米,楚酒酒用自己的小手帕兜着,这手帕买来没多久,楚酒酒是个爱干净的人,没事就跑去洗手,洗完了再拿毛巾擦干净。她用手帕的时候并不多,多半情况下,这手帕放口袋里,都是个摆设。
今天倒是派上大用场了,楚酒酒把手帕的四个角打成了结,然后用自己的食指勾着,假装这是一个小包袱。
韩生义:“楚绍让你过来买菜?莲藕不是分完了吗,他自己怎么不来。”
楚酒酒:“刚分完,他把莲藕扛回家了,生义哥,那是谁呀?”
她跟着韩生义往前走,脑袋却一个劲的往后转,恨不得自己是猫头鹰,这样看热闹就没那么吃力了。
韩生义也回头看了一眼,等走远一点,他才低声说道:“胖的那个是陈干事,瘦的那个是徐家湾的会计,姓徐。”
古时候人类以氏族群居,青竹村多数都是姓陈的人,而徐家湾,自然多数都是姓徐的人。楚酒酒以前听三婶说起过徐家湾,但三婶介绍的时候,只说徐家湾的人都不怎么样,就这么一下子带过了。
当时她就想问,为什么说徐家湾的人都不怎么样,这不是地图炮吗?但那时候她跟三婶没有那么熟,为了能让三婶喜欢她、多照顾自己家一些,她还要在三婶面前装乖巧,于是,她便没问出来。
现在对着韩生义,她就不需要那么小心了。
“徐家湾怎么啦,为什么那个会计要说他们村全村人都在给国家做贡献,咱们青竹村不也是这样的吗?大家辛辛苦苦种地,交公粮,这就不叫给国家做贡献啦?”
韩生义:“徐家湾是修大坝的主要地点,咱们镇的大坝工程就设立在徐家湾,自从开始修大坝,他们村的人就都被召集过去当工人了,虽然不是正式工人,但临时的工人也是有工资的,他们不用再种地,腰杆也就比平时硬了一些。”
楚酒酒恍悟,“所以他们这是飘了。”
韩生义费解的想了一会儿,终于凭着强大的理解能力,明白飘了是什么意思,他点点头,“对,就是飘了。”
徐家湾这属于是走了狗屎运,谁让大坝就修在他们村了,可大坝总有修好的那一天,等修完以后,他们村的人还是要回去种地呀,工程的负责人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回去,到那时候,他们不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吗?
楚酒酒总算明白三婶为什么说徐家湾的人都不怎么样了,没人喜欢爱炫耀的人,喜欢炫耀的,永远都是话最多的,也最容易被人注意到,以至于久而久之,就给大家形成了一个印象,徐家湾的人都喜欢炫耀,明明也有低调的徐家湾村民,只是大家根本注意不到。
咦,这是不是宋爷爷之前说过的,伯克松悖论?
最开始的时候,给三个孩子讲课的只有肖宁、邓国元和方为平,其他人因为觉得自己不是教授,如果讲课,那就是误人子弟,所以都不怎么敢开口,后来,慢慢看着孩子们跟肖宁等人一边上课一边提问,大家才发现,这三个孩子的智商都比一般孩子要高,而且各自有各自擅长的领域。
韩生义是全科天才,不论学什么都能学的特别好,但多观察一阵,就会发现他最擅长的还是文学;楚绍对文学一窍不通,属于考试必定不及格的类型,但他对物理和化学很感兴趣,邓国元还开玩笑地说,如果有机会,他以后一定是个实验物理学家,或者实验化学家。
至于楚酒酒,她最强的当然是逆天记忆力,她也擅长全科,但不是韩生义那种包含数理化的全科,她喜欢听知识,喜欢收集知识,尤其喜欢收集那些冷门的、别人都不知道、有些还不屑于知道的知识,然后,她会自己把它们整合到一起,在她的大脑里,形成自有的一套理论、或一套百科。
没人可以对点播天才说不,韩爷爷一开始只是教他们练字,后来就开始教他们马克思主义,再后来,连为人处世都教了,只不过,他一说起他的那套行为哲学,韩奶奶就会横插一脚进来,先贬低他,再说自己的那一套。
韩爷爷教授的都是他活了这一辈子的经验,而宋朝信,他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哲学爱好者,楚酒酒是在心里这么给他盖章定论的,因为宋朝信没有哲学的博士学位,所以楚酒酒觉得,他应该还算不上是个哲学家。
别人是逮着三个孩子一起教,只有宋朝信,他喜欢逮着楚酒酒一个人教,还总是对她说一些奇奇怪怪的,她现在都理解不了的话。
比如上周,楚酒酒去方为平的屋子上课,中间方为平闹肚子,给他们加了几分钟的课间休息,楚酒酒走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宋朝信看见了,突然把她叫到身边来,然后慈眉善目的问她:“酒酒记得这么多事,累不累啊?”
楚酒酒眨眨眼,乖乖巧巧的回答:“不累呀。”
宋朝信又问:“那酒酒喜欢自己能记得这么多事情吗?”
楚酒酒想了想,“我不知道呀,必须要喜欢,或者不喜欢吗?”
宋朝信:“哈哈,这个问题,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不过,每个人对自己都有一些满意和不满意的地方,比如,女人总是嫌自己不够漂亮,男人又总是嫌自己不够强壮。”
楚酒酒:“喔,那我嫌自己不够高,楚绍总说我还能再长,可是他也说我家的大黄能长四斤重,可这都多久了,大黄还是一斤多。”
宋朝信努力回想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她嘴里的大黄是一只母鸡,默了默,宋朝信又把话题扯了回去,“身高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但你的记忆力,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变了,酒酒,你怕不怕?”
楚酒酒感觉很奇怪,“为什么要怕?”
宋朝信也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不怕?
他直起腰,说的尽量简洁明了,“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发生过什么,听到了什么,你都记得清清楚楚,而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包含了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你记得住甜,自然也记得住咸。我一直认为,遗忘对人类来说,是最公平、也最廉价的一种保护机制,有些人,有些事,忘掉才是最好的,不然的话,那些不好的、痛苦的画面,就总是在你脑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播放,想想就觉得很头疼,不是吗?”
宋朝信望着楚酒酒,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同病相怜来,很可惜,楚酒酒一脸茫然,完全没法跟他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