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琅看陆嘉学的眼神,就知道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放心,除非周应友成功挟持了皇帝,不然我也不会动手的。”陆嘉学还是保持着谨慎的态度,淡淡道,“那日你要先进宫,带着谢蕴去。就说是谢蕴想看姑母了,你跟着一同去,知道吗?”
程琅深深地吸了口气:“外甥明白。”
他从陆嘉学这里回去,夜已经深了,一路上都是鞭炮在响。他坐在轿子里,仿佛外面是万炮齐鸣,照得亮如白昼。
他记得小的时候,宁远侯府外面的那条街,炮仗就放得很多。多热闹啊!
那时候他还小,看不到外面的炮仗,舅舅就把他抱起来让他看。舅舅问他:“够不够高了?”然后她在旁边有点着急地护着他说,“你看把他吓着了!”
“哈哈,他是男孩,胆子怎么会小!”陆嘉学的笑容很明朗,还把他举高了点。
只有她在的时候,他才是真正高兴的。
程琅早也不再因罗宜宁的事恨陆嘉学了,这时候反而觉得有些同情他。随后他就想笑了,陆嘉学是谁,容得到他来同情吗!
陆嘉学过得不好的时候,别人也休想过得好!他就是这样的人。这次起事是因为三皇子,想来也是他不想再让罗慎远这么高升下去……陆嘉学想整死罗慎远了。
程琅回到府中,连鞭炮都已经放过了,门口一地的炮渣红屑,却是很喜庆的那种。他踩着红屑进门来,丫头就迎过来说:“四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四太太等着您呢。”
“嗯,我一会儿就过去。”程琅往书房内走,他又想看看他的那些画了,最近时常看,而且看得越来越多了。但是闭上眼的时候,却是她的另一张脸,那张脸面对他的时候这么淡漠,程琅不想面对。他需要看看她对他好的样子。
但等他打开了画匣子,表情骤然一冷,不对,是少了一幅画的。
这东西有多少,他心里清清楚楚的。
他把看守的小厮叫进来问:“……谁进来过?”
小厮脸色发苦,不肯说。直到程琅要叫人拉他下去打板子,他才连忙跪下:“四少爷,是四太太……但是四太太说了,小的要是敢说就发卖出去,小的实在不敢!”
程琅应该猜到是谢蕴,上次他看画的时候,谢蕴在旁边。
他现在没工夫料理这小厮,让护卫先进来压下去,他朝着谢蕴那里走过去。
每一步都这么的发沉,等他到了堂屋的时候谢蕴在守岁,等着他回来。看到他进来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说:“爷,您回来了!”
程琅走到她面前,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谁准你插手我的事了?你倒可以了,还敢威胁我的小厮,画呢?”
“爷,您说那个啊。我也只是好奇了拿来看看而已,陈年旧物,爷还拿那个来做什么?”谢蕴笑得很勉强。
程琅却不理她,转身要去翻她的东西。
谢蕴急了,她觉得这个男人的善变简直超出了她的理解,她说:“您别翻了,不在这里!”
程琅确实也没有翻到,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理了理袖子往外走。
大年三十,他这是要去哪里!
谢蕴靠着屏风,她想起那幅画里面的人——那是个女子,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看那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那必然不是个年轻女子。
谢蕴发现这个的时候怎么能不嫉妒,她嫉妒得要发狂了。她这辈子了,除了在罗慎远那里,还没有这么嫉妒的感觉。她毕竟是聪明的,转而拿了那幅画去找原来伺候过程琅的老嬷嬷问。老嬷嬷已经老眼昏花了,看了一刻钟才约莫地说:“眼熟、眼熟,竟有当年陆四夫人的样子。就是琅少爷的舅母,死了好多年了呢。”
谢蕴魔怔了一般,又拿着那画问了许多人。只有一两个能答上来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她知道之后如坠冰窖,浑身寒得感觉不到自己在哪儿。
真讽刺啊!她原来喜欢罗慎远的时候看不起他,等现在她也喜欢他了,才发现这个人心里竟然藏着这么不可告人的,肮脏的心思!
现在她突然就撑不下去了,谢蕴也想报复。凭什么就要他把自己搅得一团乱,她也要报复他!
谢蕴于是喘了口气,在他背后冷笑着慢慢地说:“程琅,你这么着急——是因为那画中之人,你爱而不得吧?活着的时候,她是你的舅母。你长大了呢,她却死了。”
程琅停住了脚步,然后他就真的回过头来了。
谢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狰狞的表情,以至于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程琅就已经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把她抵在墙上,声音冰寒而僵硬:“——你在说什么,你去乱问了?”
谢蕴呼吸不过来,脸色涨得通红,她艰难地说:“你也怕人知道吧——你这简直就——”
程琅掐得非常用力,谢蕴几乎觉得他要把自己掐死了!
所以最后程琅放开她的时候,她瘫软在地上,艰难地蠕动着。她捂着喉咙不停地咳嗽着,咳得差点要吐出来了。
程琅单手就把她扯起来了,冷笑着问:“觉得恶心吧?”
她目光涣散,程琅就在她耳边说:“是啊,我就是爱她,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就算她死了我也爱她。而你呢,你什么都不算。知道吗?”
“畜生……畜生……”谢蕴干呕得没有力气了,在他的手上挣扎着。仆妇则在外面根本不敢进来,谢蕴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她难受得要疯了。从心到身,都无比的难受。
泪眼模糊之中,她看到那个男人慢慢地站起来了。他还是没所谓地整理着他的衣袖,淡淡地道:“我去叫仆妇进来服侍你。”“他走到了门口,又背对着她说:“你把你这个样子收起来。你要是还想过下去,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照样对你好,外人面前你还是受宠的四奶奶。”
谢蕴简直不敢相信一贯温柔的程琅会说出这种话来。
平日他对她那些全是假的、虚的。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么演的,逢场作戏,游戏花丛。
他这个人真可怕!
谢蕴哭了好久,她发现程琅说的是对的。她根本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诚如程琅所说。她需要骄傲,被丈夫抛弃冷落——她一辈子都承受不起这个评价。
所以等嬷嬷进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她让嬷嬷扶她起来梳洗,她不能露怯,至少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怯,不能在程大奶奶、程二奶奶面前露怯,演也要演下去。
罗宜宁傍晚的时候收到了小周氏的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