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唱报完毕,将雪白麻布上拉,从头到脚地遮盖住秦安的尸身。
谢言岐眼神微动,恰巧看见不远处的帐幔上,一株复燃的余火。
微弱的焰火在风中摇曳不止,可他却好似透过这点火光,看见了一场焮天铄地的熊熊烈焰。
夜空下,火光中,弱不胜衣的小姑娘跌坐在画舫边沿,从头到脚地被一件织金玄黑锦袍罩住。随后,她伸手,徐缓将其扯落,露出了一张肤白胜雪的脸庞来,皎若明月,顾盼生辉。
清凌凌的一双眼眸,怯生生地朝他望来。
隔着空茫的岁月,和他四目相对……
谢言岐眼神微暗。
忽然一阵绞痛袭来,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踉跄退了半步。
“世子!”见状,奚平忙是上前,预备扶他一把。
但谢言岐也只是恍惚了这一瞬间,旋即便稳住身形,抬手示意不用。
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他熟稔地服了粒药丸,哑声道:“无碍。先去别处看看。”
故弄玄虚又如何。
总归是凡尘中人,不论怎样,都会留有端倪。
***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是飞来横祸。
原本的拜佛祈福转变为惊骇之闻,香客和游人心有余悸,纷纷往庙外涌去。
此般境况,初沅也不好继续带着华阳逗留。
——毕竟,华阳年纪尚小,不谙世事,怕是禁不得恐吓。
他们艰难地在人潮中行进着。
侍卫来庭在前开路,流萤和旁的侍卫左右护着她们,走向庙前树下的翟车。
途中走得匆忙,初沅不慎崴了下脚,待回到翟车,流萤撩起她的裙摆查看,方才发现那截细瘦脚踝俨然淤青一片,被欺霜赛雪的凝肌衬着,显得格外地触目惊心。
流萤低声嘶气,“殿下,这得多疼呀!”
初沅试着扭动脚踝,几不可见地蹙起秀眉,“其实,也还好……没有很疼的。”起码,还能再忍忍。
车上未曾备有伤药,于是流萤便只有催促着车夫赶紧离开。
然,车外人山人海,他们根本是寸步难行。
只能随着涌动的人潮徐缓行进。
大抵是担心人多出事,一行训练有素的金吾卫从人海中穿行而来,维持着应有的秩序。
这种情况下,一般是占位的车辆先行。
但长安城这种遍地权贵的地方,指不定就遇见了对家。
这不,前面的两家马车,竟是在路口争执起谁先谁后来:一个自称是名门望族,理应先行;另一家则是朝中新贵,讥嘲对方落魄。
谁都不甘示弱。
而他们也的确是地位显贵,金吾卫根本没资格在这儿给他们分个高低。
道口被堵得水泄不通,难得初沅这样的好脾气,也不禁为此蹙起眉头。
她将象征身份的玉佩递给流萤,软糯的嗓音噙着几分嗔怨,“既然他们都不愿离开,那让我们先走,总成了吧。”
闻言,流萤会心一笑,忙是伸手接过。
成,当然成,他们殿下,可是最得恩宠的昭阳公主,放眼整个长安城,还有哪家权贵能越过她去?
她拿着玉佩下车,艰难地往金吾卫那边挤过去。
这时,一位身着深绯官服,腰束金玉带的青年,沿着侍卫开出的小道,从人群中径直走来。
他头戴官样幞头,面如冠玉,挺秀的眉眼间,蕴藉着一股矜贵风流。
见到他,金吾卫拱手唤道:“大人。”随后,三言两句地,便解释了一下眼前境况。
谢言岐行至此处,无非就是想看看附近的地貌路况,以梳理案情。
闻言,他轻提唇角,不屑地笑了笑:“没想到,事到如今,二位竟还有此般闲情逸致。”
要知道不久前,这里才发生了一起命案。
他话中的嗤嘲之意显而易见,面对这位身份矜贵的镇国公世子,如今的大理寺少卿,适才争执不休的二人,登时显露了几分难堪。
毕竟,论家世地位、出身背景,长安城中,也没几个能比得过眼前这位年轻的世子爷。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攀比身份,不就是自取其辱吗?
他们咬牙切齿地相视一眼,忙道不敢。
谢言岐身量颇高,再加上他与市井格格不入的气势,玉立于人海之中,很难不让人一眼就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