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境,关乎谢言岐的性命,圣人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主动问起他们的事情。
他稍作迟疑,临到嘴边的责问,最终,还是化作了关切,“阿妧,这里有镇国公府和尚药局的人守着。你今晚已经受了不少的惊吓,就先回去休息罢。”
初沅向来是个温柔婉顺的性子,不会让人劳神操心。
然而这回,竟是破天荒地学会了忤逆。
她轻抬睫羽,望向身边的圣人,一双眸子好似秋水浸过,盈盈流转着泪光,却又克制着,不曾落泪。她颤着嗓音,脆弱又倔强地说道:“阿耶,我要等着他的。”
她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是让圣人心疼得,不忍拒绝。
末了,他还是默认了她的一起等待。
晚风透过窗牖,吹动屋内烛火摇曳,就好像整间屋子里,定不下来的人心。
每一寸流逝的时间,都如同慢刀子的凌迟。
半个时辰以后,天边浮现鱼肚白,里间的温清平拔除了谢言岐身上把柄软剑,嘡啷一声扔在铜盆。
又是一炷香过去,日已三竿,明光瓦亮,外头的世界逐渐苏醒,变得喧嚣,而里边的动静却是慢慢停歇。
这时,温清平终是挑起珠帘走出,疲累至极地回禀道:“陛下,谢大人中的这一剑,几乎穿透了胸膛,仅差分厘毫丝,便伤及了心脉。眼下,他虽已无性命之忧,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两天,需要有人时时守着,以防他感染发热。”
闻言,圣人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是眉头紧蹙。
——他没想到,谢言岐真的是在用性命相救。
一旁的镇国公亦是攒眉蹙额。
只不过,意味却全然不同。
他是由此看懂了,谢言岐这样做的用意。
他就说,以蕴川的功力,不可能打不过桓颂手里的剑——当时的情况,他分明可以有万般方法制止,毫发无损,可他非要选择最为笨拙和冒险的一种,落得如今的身负重伤。
恐怕,这所谓的负伤,也是他精心设计好的。
距离心脉只差分毫……
显得伤势危重,却又不会真正伤及他性命。
这世间,也就只有他自己,能掌控得住这个分寸了。
思及此,镇国公不由得怒极反笑。
这小子,算准了今晚的一切,未曾想,临到最后,竟然连圣人也一道算计了进去。
镇国公实在不想理会谢言岐的自作自受,但碍于圣人在场,他也不得不配合着,上演这一出苦肉计。
他唤来几名扈从,事无巨细地做好安排,吩咐他们轮换守在这里,时时留意谢言岐的状况,末了,又象征性地向温清平多问几句,记一下期间的避讳,佯作关切。
瞧着他们来回忙碌,初沅虽然很想进去看一下谢言岐的状况,但她在镇国公府的一干人面前,不过是个外人,没有立场、也没有正当的理由,去插手他们府中的事情。
她在这里等到现在,已经是逾矩之举了。
正当这时,圣人也关切地再次问道:“这回,总该回去好生歇着了罢?瞧你,这一整晚没睡,眼睛都红得像小兔子似的。”
初沅闻言一怔。
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起身向圣人辞别,“是初沅任性,让阿耶操心了。”
顾及她通宵未睡,圣人也不舍得在这个时间点开口,问询她和谢言岐之间的事情。
他忙是唤来宫人,让他们送初沅回去。
初沅纵是心有不安,但这里用不着她,多留亦是无益。
自前殿走到屋门,她几乎是十步九回头。
见状,圣人的心里不免五味杂陈。
虽说他一直在为初沅的婚事烦心,可如今,真的见到她对旁的男子如此上心,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膈应。
尤其她心仪的对象,还是不久之前,为了救他性命,险些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谢言岐。
他也实在没办法去找他责问——问他究竟是使了何种手段,骗走了初沅的一颗芳心?
这时的圣人,就有如吃了个哑巴亏。
左右都不能讨个说法。
……
因着整夜的担惊受怕,初沅回到寝宫之时,俨然是困倦至极。
可她辗转反侧,如何都没有睡意。
她的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时时缚着她的情绪,让她不得安宁。
——她还是没有办法,真正地定下心来。
她也做不到,对谢言岐的伤情置之不顾。
悬而未决的忧惧,和排山倒海的乏倦,在她的脑海来回拉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