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小孔也被人给抬出来了,大马路上弄一凉床,过去浙西北家家户户都有这玩意,用竹子编得,夏天睡上去凉快。床上铺着一层稻草,还不能上棉被,那会跟他伤口黏糊在一起。小孔人身体还行,病成这样了意识还清醒的很,嘴巴一张一合的冲着查文斌挤眉弄眼,查文斌也懒得看,他其实有一句话放在心底很久了:你这就是自作自受,活该的!
一并跟着来的还有夏秋石这位同志,一个纯属路过打酱油中招的五好青年,他有一凳子坐着,怀里查文斌给他塞了一个铜盆,盆里装得都是童子尿,都是附近人家小孩那接来的。
俩草人对视,中间就是小孔和老夏,四方各有蜡烛一枚点着。查文斌给正西方,那是砖匠朱有文死的时候魂魄出去的方位,在那个位置地上放了个竹匾,匾里有两碗倒头饭,若干贡品,饭里两边各有三支清香已经点着。
查文斌掏出那俩鸡蛋往倒头饭里给按了进去,再然后又让人把朱有文那婆娘给抬了出来,这家伙可热闹了,洪村几十年也没上过这样的大戏啊。不光是他们,还有一拨人也给安排了工作,查文斌见孔老大家有一帮唱戏的,光演钟馗的就有仨,好家伙这可是现成的,比他撒个豆子插个红旗喊天兵天将还惯用呢,都让他们在院子里埋伏好,就等他这边信号了。
接下来,所有的灯都给关了,不相干人等全部都退回到院子里。那天晚上天气也确实不好,大半夜的忽然就起风,那叫的“呜呜”作响,人一散,灯一灭,就剩下俩蜡烛在那扑闪扑闪的,马上上还躺着一个人,这场面,饶是把那寡妇给吓得不轻啊。
其实女人胆子一般都小,这寡妇死了男人本来在家里住着就怕,都是喊亲戚过来轮流陪着,今晚把她丢在路上做引子,那家伙,这娘们才一熄灯就“嗷”一嗓子撩开了。
“啊!”这一咋呼,查文斌怕她乱跑,赶忙的上前去想安慰:“大姐啊,别怕,我在这儿呢,没事的。”
那女的也是病急乱投医啊,好不容易逮着一活人,死死的扯着查文斌的手臂,那说话的腔调都发抖啊:“小兄弟啊,你说这老朱会不会真来啊,他不是死了嘛?”
看着她那副眼神里的害怕劲,就问道:“那你想见他不?老朱走得急,一句后话也没交代,要不要……”
那女人一听,顿时就炸开锅了,“嗷”得又是一嗓子,这回喊得可比之前要响亮,据说当时整个洪村的灯一下子就亮了一半,第二天不知道的人到处都在打听昨晚上是哪家的娘们糟了大罪。
叫完了还不算,这娘们还要跑,双手撑着那轿子就想往外赶啊,查文斌这会已经容不得她了,先是抱着,无奈干农活的农村妇女那力气可不是盖的。小查同志年幼营养没跟上,被那女人一膀子砸在脸颊上,查文斌顿时就觉得眼冒金星失去了方向。
乘着这个当口,那女人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出了轿子,光着脚丫子也不顾什么禁忌了,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冲。那孔老大家院子里的人方才听到动静都把门开了,看见那母老虎疯了一般的冲过来,又听查文斌在那喊:“拦着她,拦着她啊!”
这会儿还是自己人管用,胖子这边就跟头熊一样的冲了出来,这可谓上演了一幕熊虎斗。那女人和胖子相撞的那一刻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两个硕大的身躯“哐”得一下,胖子一把死死抱住那女人的腰,那家伙粗得跟大水桶似得。女人也不好颤,抡起黑乎乎得指甲就往胖子身上挠啊,一挠几条血印,一挠胖子就跟杀猪似得惨叫,几个回合下来眼瞅着胖子就要投降,叶秋在关键的时候出现了。
黑暗之中的他如同幽灵一般快速得穿过了人群,以至于快到很多人压根没看清楚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记手刀不偏不倚的砸向了那女人的后脖子,胖子顿时觉得自己手上搂着的就是一摊肉了,那是越发的沉了。
女人被砸晕了,叶秋可不管人群里的议论声,这里面可也有和朱有文家交好的,一种声音开始出现了。
“你们怎么可以打人呢!她难道还不够可怜!”“哪里来的几个毛孩子,给我揍他们!”
是的,农村里面的事儿就是有这么难办,看似简单却又复杂。那些嘴巴,那些人情,那些关系,那些饭后茶余的琐碎,就是这些构建了中国数千年的村落文化。一些男人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手里抄着家伙的,光着膀子的,嘴里喷唾沫的,就在这个即将要失控的时刻,还是夏老六出面了。
“大家伙儿先听我说,这几个孩子我都认识,人打晕了也是为了方便办事嘛。这老朱说起来跟我还是同学,我跟他处的也不差,生前常往来,他媳妇说起来算是我弟妹,我相信这几个孩子都是好心肠,就是急了点,我以性命担保,今天晚上她没事的。”
“六爷,你这……”夏老六一开口,那还算是好使,那些人有火暂时也得给压下去,毕竟这洪村里能够一言九鼎的人没几个,他六爷那是算上一号的。
一场小小的风波后,女人被重新拉上了轿子,叶秋一声不吭的退了回去。他这人从不争执,也不为自己辩解,他不会说,如果这个女人失控了再来点什么意外,谁来负责呢?
为了防止这女的再出意外,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给她放安慰后,查文斌悄悄得贴了一张符在那女人的背上。暗地里,小小得对着那女人念了个咒,此咒名为静心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那符就更有门道了,其实这是查文斌偷学的一道符,若是马肃风得知定会好好教训一番。此符名唤“摄魂”,又名“听话符”,千万不要以为这世上没这东西,有些人被人乖乖问出密码指不定就是中了这个招。
发明这道符的是正一门下青城派的一位高人,道号“木莲真人”,这个木莲也是天资极高的一位道者,可是他的心思不在青城门中那些典籍上,反倒是喜欢去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原因便是木莲好赌。
这厮是个赌徒,而且运气还不好,十赌九输,每每下山都是输光了屁股才回去,有一次更是把门中给他的佩剑也一并输了。回到山上的木莲不仅不反悔,反倒是要决心怎么才能赢,要说这厮是个天才,被关在藏经阁罚他闭门思过的时候,他竟然从张天师留下的一门讲述控制人魂魄的法术里悟出了这道“摄魂”。
用这符的人,只需要乘人不备将符贴在对方身上,半个时辰内任凭你摆布。实验成功后,木莲拿着这符下山再赌,那是逢赌必赢,大杀四方。不过这事儿很快又被师门知道,被抓回去差点打个半死,可他留下的那道“摄魂”还是被收录在了一本典籍里,并被视为青城禁术之一,严禁弟子学习。
可不巧的是有一年,伟大的凌正阳先祖光顾了青城山,这家伙可不是好人,在被人发现后胡乱扯了几本,其中就有记载那种禁术的典籍。不过凌正阳也觉得此术若是被邪恶人所用,将是大祸害,原本准备一烧了之,可他那人又喜欢搞收藏,以证明各大名山道观福地都不过是他凌正阳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小旅店。于是这本东西也被一直留存到后世,到了马肃风那个三不管的时代,别的孩子偷看的都是金瓶梅,查同学偷看得可都是这些祖上留下的线装本了。
第三十八章 鬼上身
女人被打晕了,为了平息这场风波,查文斌含了一口水猛地朝那女人脸上喷去,那女人果然有了反应,接着又掐了一下人中,那女人跟着也就醒了。
不过这回她可就老实了,醒来之后一不哭二不闹,直溜溜的瞪着大眼睛瞅着查文斌。那些围观的人怕那女人是不是给打坏了,一个个又在那起议论。查文斌把手靠在背后轻轻动了两下,那女人便走出了轿子,先是对着围观的人鞠了一躬,接着便说道:“我家老朱走得早,剩下孤儿寡母的多些你们这些村邻帮忙,刚才的事儿是我有点想我家老朱了,让大家担心了。”
这人吧,说好就好,倒也没引起那些人的怀疑,话说得在理也就解了疑问。这会儿那女人又对查文斌报以一礼,说是刚才的事情很抱歉,这样一来彻底算是打消了那些议论。胖子再来一招呼,围观的人都各自退了回去,四周又开始陷入了让人窒息的境地。
“躺下”查文斌在那女人耳边轻轻说道,那女人跟着照做,这“摄魂”符的作用还是非常可见的。他手里有一件旧衣服,是朱有文以前常穿的,灰色的单排扣西装,也是他这一生买过最贵的一件。这衣服本来是要烧掉的,可是他媳妇舍不得,说是以后还能留给儿子穿,之前派人去她家里的时候一并被要了过来。
查文斌的身材跟朱有文很相似,都是那样的单薄,这西装他也是头一次穿,宽大的肩膀把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显得很滑稽。接着,他便就地双膝盘坐了下去,身边除了一个铃铛之外就什么都没有剩下。
屋里有些人在偷看,透过门缝,谁也不知道那个小年轻打的是什么把戏。查文斌双目紧闭,用心感受着四周那轻微流动的气息,生魂一般是指死后不到三个月的魂魄,逝去的人,尤其是横死的人根本没有做好死去的准备,他的怨念通常会是最大的。
过了一根烟的功夫,查文斌的左耳微微跳动了一下,一种极其细微的感觉滑过了他脖子后方的汗毛。这就是道士的功底,一个好的道士出了日常事务之外最多的时间便是花在打坐上,千万不要以为他们那是在休息,静悟不仅可以提高人的领悟力,更是能让人获得更敏锐的勘察力。
它要出现了!
查文斌身上的那件衣服属于“遗物”,鬼魂也会有自己熟悉的东西,今天他选择的是另外一种方式:鬼上身!
他知道它就在不远处,也许在观望,查文斌慢慢睁开眼起身,随手用捡了一颗石子绕着自己的身体画了一个圆圈,这圆圈的外面又套了一个圈,两环相套。接着一根清香被点起,那烟雾顿时化作了一缕细线,跟着那线便开始成了圈,一个套着一个,一个连着一个,两环一扣,一扣两环,和查文斌在地上画的那图极为相似。
这时,他又蹲下身去轻轻用铃铛敲打着那装着倒头饭的碗,一边敲一边说道:“过往神灵,请来吃粮;若吃我粮,请解我难。”不一会儿,那些原本还画这圈儿的烟顿时开始四散,这便是引鬼了,周遭方圆几里的神鬼都会被叫来吃贡品,可查文斌要找得却是那一人。
这天气本来就阴沉,此刻更是开始起风,骤然而至的惊雷夹杂着道道划破天际的银龙,查文斌抬头一看,这天要变了。一时间,几盏蜡烛的火光顿时乱窜,飞沙走石,落叶枯枝漫天飞舞,叫人不得半眯着眼睛,周遭那些游荡的东西都在蠢蠢欲动了,整个村子里的狗在一瞬间开始狂吠,而查文斌却又重新落座,双手各自向上摊开,食指紧扣指甲当中,这便是结了一个天罡印。
那贡品对孤魂野鬼的吸引可见一斑,又受了他的召唤,幽幽的那一路绵延着闪着绿光的小点。有人家的孩子趴在窗户上拍着手惊叫道:“爷爷、爷爷,快看啊,路上有好多的萤火虫。”老人们赶紧一把拽下孩子用被子死死捂住,直说道:“小祖宗,轻点声,那都是些打着灯笼过河的主儿。”
其实这查文斌道行还是浅,以他师傅马肃风的修为根本不会招来这么多,点谁想谁就来谁,不过这查文斌地上的两道圈足以把那些个东西全都挡在外面。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开始聚集在孔家大门外,它们贪婪得盯着中场的那一缕清香,半生的鸡蛋散发着诱惑的味道,可不知怎得就是过不去。
一睁眼,手一撒,那铜钱模样的纸钱如同雪花一般飞扬,顿时引得那群“萤火虫”开始四散追逐。接着,反手再来一把,那些贪婪的东西蜂拥而去,又蜂拥而来,几下过后,查文斌这才停下紧紧盯着当空那个从未有异动过的小绿点。
没错,就是它了!当见到自己亲人的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抢食?谁还会有贪恋去争夺?起身,身上那宽大的西服猛地向天一掷,如同飞毯一般张开又飘然而落恰好把那一抹绿给笼罩在了其中。
“九天幽冥,孤鬼莫应;三清高照,借吾神灵;人形合一,天地为体!”说着,查文斌便把那衣服往夏秋石身上一批。秋石同志完全没有做准备,只见他身子突然一下就僵直了,眼睛先是一闭,而后立刻一睁,却是翻着白眼,已经不见那乌黑的眼珠了。
查文斌伸出左手,只轻轻在老夏跟前打了一个响指,老夏便乖乖得跟着他站了起来。他手中还有一枚铜铃,一边摇一边慢慢往后撤,老夏也就跟着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个圈里的时候这才停下。
接着他又走到那女人的跟前,在她两宇之间轻轻用食指一点,再又在她右耳边拍了拍手,那女人迷迷糊糊得就睁开了眼。
看着那女人就在自己的跟前,老夏就像是变了个人似得,眼珠子里竟然开始闪起了泪花,带着一点哽咽的声音就说道:“阿香啊……”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绝不是老夏本人,完全不听着那嗓子要更浑厚,年纪也要更大,何况老夏平日里看见那女人都是叫阿香姨的,比他要大一辈,怎么可以直呼其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