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幸活到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游乐园,第一次就是和路江寻,不出意外也会是最后一次。
路江寻避开了五一高峰期,选择假期后的周末邀请她出门,这一次的理由终于不是被朋友爽约或者不小心多买了一张票或者前两天和朋友去过发现很好玩想跟她分享,是因为他想要邀请她。
程幸不常收到这种纯粹的、脱离了买一送一性质的邀请,更妄谈应约,接受时竟然为自己摇旗。
但游乐园其实并不适合程幸。
她很抗拒极限体验,影视作品里往隧道翻滚的镜头就会吊起她的胃袋,使她产生晕眩感。
初进入口时显眼的大摆锤过山车之类的热门项目的队伍都不算长,路江寻似乎有些感兴趣,脚步慢下来询问程幸的意愿,她摆手表示拒绝后便在路旁长椅上等他。
路江寻犹豫再叁,终于在她鼓励的目光下独自跟在队伍后,直到机器发动前他都在跟她招手,然后蹭的一下飞上天。
不要命一样的。
她笑的时候面部肌肉会很陌生地运动,几乎能听到肌肉年久失修的响声,时常笑到一半便收敛了笑意。
程幸不喜欢笑,因为她不常感到开心,不开心的时候笑就像是被社交的钩爪牵住嘴角强往上扯,其实很痛。
因此表情冷峻的她和称得上慈眉善目的路江寻其实看起来很不搭,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搭配落入现实中只会像因性格不和而走至分手边缘的情侣,等着在游乐园结束关系般不容。
短短一顿饭的时间路江寻被陌生人要了叁次联系方式,程幸埋头吃饭,仍然不可避免地看到对面桌角的鲜艳衣角,来时平稳谨慎,走时像被惊扰的蝴蝶,扑腾扇动起翅膀。
往常他们吃饭很少受人打扰,或许是氛围使然,游乐园给人一种勇敢无畏不计后果的感觉,连带着人都沉浸进去。
程幸认为偷听谈话是一种冒犯,只有充实其他感官才能确保不听见不该听的东西,她用铁勺的弧度切断有些柴的猪排,然后蘸着咖喱酱,混一点米饭吃下去。
她的胃口很小,咀嚼食物对她来说和走路跑步一样,超过常量就会感到累,在饭点随便吃些不足以使她犯肠胃病的东西就足矣,即便在和路江寻共食的时刻,她的低要求也没有变过。
扯过纸巾擦嘴时程幸不经意瞥见了试探上前的一个女生,对方长相明艳,眉眼间有一种她从来不曾拥有过的自信与势在必得,望向她的目光里毫无攻击性,正红色勾勒出饱满的唇线,空气中都霎时浸透她香水的甜蜜花果香。
女生离开时步伐依然果断,高跟鞋底踩出利落的节奏,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失落,程幸知道搭讪不得只会是对方人生里微不足道的小事故,就像她能和路江寻接吻上床也并不能称为成功一样,这类过客的存在并不足以给人的一生掀起风暴,相遇和分开用失败和成功形容都言重。
将目光从女生的背影收回时,程幸又不期然对上路江寻的眼睛,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似乎是怕她生气,他思索过后大概也想不出原因和对策,说都怪自己长得好看不行,说我们下次坐到角落显得她太迁就他,路江寻踌躇不定的几秒里,程幸大脑自动产出分条的结果。
他们异常默契地借由眼神交流的瞬间下了一盘无垠亦无解的棋,路江寻终究找不到好的道歉理由。
她没有借此揶揄他以软化僵局的心情,只是任由气氛平整回落子前的空白,她的心情也像棋盘的方格亟待填写。
这个游乐园是江市旅游宣传部会写进PPT里的经典景点,特点就是大,所有项目一天是玩不完的,程幸隐约感觉路江寻带着她逛的时候有明确的线路规划,尽管一路上他被路边摊贩吸引着买了许多小吃,很有走马观花的随性。
直到走到旋转木马门口,她好像明白了。
路江寻将瓶装水一饮而尽,把水瓶扔进可回收垃圾桶,嘱咐她在原地等待以后便小跑到工作人员处咨询问题。
程幸对他的举动其实毫无头绪,但她猜路江寻是在问旋转木马可不可以不限次数乘坐,就是一种预感。
不远处路江寻做出“谢谢”的口型,转过身朝她跑来,衬衫被风灌成满意的帆,她觉得自己猜对了。
“你也要坐吗?”
程幸排队入场时路江寻也巴巴地跟在了她身后,她原以为他会趁着这个时间去玩点喜欢的项目,她事先也说过她会坐很久。
路江寻和她距离不过一拳,几乎是脱口而出,“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程幸发现路江寻很会说这种听起来很暧昧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好像电影台词。”
在路江寻开口反驳前,她自顾自选了中圈的一个独角兽造型坐下,路江寻在她身后和内圈的两个位置纠结了一会儿,坐上了内圈的粉色小马,毫不介意风格冲突。
路江寻腿太长,甚至无法蹬到踏板,只能垂在两侧,他手扶着杆,朝程幸慷慨地摆手,“你玩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好。”程幸转过脸去。
她其实很难集中精神,思绪总像绑了棉线的氢气球,稍不留意就会飞出云层,她根本无从控制自己的意志力,和路江寻相处时她也时常走神,好在他从不在意。
说起在意,路江寻似乎总是不在意她在旁人眼中不完美的部分,比如她不爱笑或不爱聊天,这些算是她的病症,但也是她性格的一部分,不太讨喜的那部分。
冥王星被排除在行星行列之外,路江寻却不具备卡戎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