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饮溪叹了口气,问延明道:我徒弟溜了,但我知道你仍会找他麻烦的,所以我想问,只要是魔物,在你眼里,便是不得相处的么,你不是出家人么?
延明依旧挂着微笑,走近他,坐了下来:陆道长,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不,他不要。
他不要光着身子听别人讲故事。
放他下来啊!
延明听不见陆饮溪内心的咆哮,闭着眼,开了口:二十五年之前,魔域尚未存在,魔物散落在各个角落之内,间或出来兴风作浪,当时,一方门派维护一方人,大家彼此小心谨慎得对待,于是魔物伤人之事鲜少发生。
我的师父母,曾是寒山之下的一个小派别,属于寒山寺下的一个分支,虽不出家,却师承方丈,也听从方丈的意思,以慈悲为怀,广纳生灵,哪怕是魔物,也会放其一条生路,只是封印其永远不得伤人丝毫。
师父母在一次出门平定混乱时,捡到了两个孩子,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的,小的那个是个瞎子,大的得时时刻刻将他背在身上,去偷吃食养活自己和孩子,我师父母便将两人捡了回来,收作义子,抚养他们长大。
大的那个天生便是修炼的料子,他突破得很快,年方十四五便离大乘之境仅一步之遥,我师父母无法再提携他,便写信去了寒山寺,求方丈能收下那孩子,延明不是个很好的故事讲述者,他语气平淡,要不是陆饮溪还裸着,他听得都想睡觉,可就在出发寒山寺前,小的突生一场大病,师父母只好留下来照顾小的,让大的独自上山。
大的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过,他从未踏足过寒山寺,也没再有过任何音讯,再一次见到他时,他统领了五千魔军踏入寒山寺的疆域,第一件事,便是砍了我师父母的头颅挂在城墙上,供魔物们观赏。
自那以后,魔域才逐渐形成,并逐步扩大,才有了今日仙魔对立的局面。
陆饮溪听见后面那段时,打了一个哆嗦,又觉得有些怪异:那大的是个魔物?你说他这般厉害,为何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听说过有魔物动乱之事?
因为这双眼。
延明抚了抚自己紧闭的双目,一时未出声。
陆饮溪突然明白了。
啊,这一定是什么骨科cp,哥哥为害一方,滥杀无辜,强大无比,无人能与他匹敌,只有弟弟那双无用的眼睛,空洞的双眸含泪望向兄长时,哥哥只觉得心中只留下了委屈,天生的本能让他嗜血成性,而唯一的胞弟便是他的软肋,他的弱点,他坚硬外壳下心尖尖上那一点软肉,只有弟弟,能让他停下杀人的双手,可他那双沾满无数无辜百姓的双手却无法拥抱弟弟。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清冷配疯批吗,只想喊一声绝了!
妈的,落泪了,你们感天动地的兄弟情能不能不要波及到普通人啊,我听完了,我吃饱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没想到延明你看起来人模狗呀,背地里竟然只想拉着人讲述你的爱情故事!
有没有人性了!
陆道长为何脸如此之红,是有何处不适?
陆饮溪摇头。
他就是被感动了而已,不要管他。
但延明的手已经触碰到了他,僧人的手上长满了茧子,比起数据合成的景弘深和身为魔物的肖默来说,有种异样的真实感,粗糙得磨过陆饮溪的下巴,让他全身忍不住战栗起来。
嗯,不要,痒
陆饮溪歪着脖子求饶,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延明的眼睛。
他看起来不像个瞎子,哪怕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来,不知道为什么,陆饮溪总觉得这下面盖着一双极好看的眸子。
我看不见陆道长的样子。
嗯?
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灵力让我能够感知到你表情的变化,但是看不清细节。
那要不你睁开眼试试?
这话刚出口,陆饮溪又后悔了。
人家是个瞎子,睁开眼了又能怎样,自己还要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延明轻笑:我这双眼,不能睁开。
嗯嗯,我懂,都是给你哥看的,凡人不能看。
就不能不每时每刻秀恩爱吗,死和尚。
陆饮溪默默吐槽着,就连延明的手慢慢爬上了他的脸都没有注意到。
那粗糙的触感划过他的唇角,再到鼻翼,最后一路上去,到了眼睛。
延明的手指轻轻扫过陆饮溪的睫毛,最后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吹得陆饮溪的睫毛都一颤一颤的。
陆道长,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陆饮溪撇撇嘴。
他当日与众不同啦。
他可是要拯救世界的!
陆饮溪莫名地有些享受着延明的抚摸,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氛围有多暧昧,但延明这样翻来覆去地摸他脸也让人觉得有些烦躁,于是他伸出那只尚未被完全制住的左手,学着延明的样子,也去揉对方的眼睛。
你不要总是摸我了啦!
仅是一瞬,延明便退开了三尺之外。
陆道长!
延明又十分心急地上前来,这是陆饮溪第一次看见对方嘴角完美的弧度有了一丝崩塌。
当延明走到他身前时,他还习惯性地笑了笑。
怎么了呀,反应这么大。
延明的脑门上全是汗,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饮溪。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陆饮溪看着他,有点儿心虚。
他是看见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么?
他就是看见延明的眼睛,是透明的琥珀色,看他的时候,似乎有种佛光普照的感觉。
暖洋洋的。
陆道长,你看见了什么?
我就是看见了点嗯,不太一样的眼睛?
那你可有任何不适?
啊?没,没吧
陆饮溪被追问得自己都有点不太确定了。
他的确有点不适,就是不想被挂在岩壁上。
但这好像不是延明问的重点。
延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接着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是陆饮溪头一回这么正经地和他对视,那双眼和他刚才看见的一样,是金黄色的,看他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有种安心的感觉。
陆道长,可有不适?
没有啊,陆饮溪笑了笑,我觉得你眼睛挺好看的哎,可惜你看不见,是那种不太常见的眼睛。
延明定定地看着他,左右上下地仔细打量着他,直到陆饮溪脸色忽变,喊着他流了血泪。
他摸了摸眼中溢出的血液,又撑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了双眼。
上一任方丈说,他不是瞎子,他只是有一双佛眼,那是凡人不能承受的注视,于是会伤及他人,因此他从不能睁眼。
可眼前人不一样,他不畏惧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一个人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