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2 / 2)
“……大人这有什么分别吗?”佑安不理解。
“母亲当年,”颜岁愿话至唇边,却脑海灵光闪烁,“母亲当年可给你留过什么话?”
佑安一愣,继而摇头道:“夫人当年精神不济,整日里不与侍女们说话,只是念叨着大人当年若是……是一个寻常纨绔子弟就好了。便不用陷在这些事里。”
颜岁愿神情微起波澜,忽然扶额掩面笑出声来。他恍然了悟,为何母亲曾对他说——日后你就是做个膏粱纨绔也好。
当年在外祖家养病,所有人都看着他叹气,都保持着一种疏离。行将木就的外祖父教他医理,带他佛堂诵经,甚至让他废弛身手。
如今他才明了,原来颜氏这满门荣耀,需要父亲的性命母亲的痛苦,以及自己一生清誉才能维持。
做个纨绔,才能脱离阴谋诡诈,才能离开颜家这潭深水。
“即便我如今是个纨绔,也得陷在青京为人鱼肉。”颜岁愿望向天际,黑水盈天,不见星河,“如今,我不能,我不能为人鱼肉。”
为了程藏之,他不能。
少年时期封狼居胥、持节云中的理想,已然被不公的世道粉碎。颜岁愿抚上自己的胸膛,他那一颗赤子之心已经被险恶人心剖挖碾碎。程藏之满怀盛世,一定要昌繁成真。
佑安抿唇不语。静夜思故人,注定辗转难眠。
清明过后,万家冷灶重新燃起,人间又是一片烟火。
程藏之在青云路上驻足许久,来来往往的官员被他吓了一跳。兖州刺史郑耿的奏章前几日才至京,今日朝会必然是要提及此事。上次金州之事,刘玄等人未做准备,折损王鼎,这次必然不能轻易糊弄过去。
京兆府尹周农曾跟程藏之共事——一块抄家。周农愣在同僚间,为了让他去打探情况,这事居然都让他们翻出来了!
碍于官场人情,周农不得已上前,跟程藏之见礼后道:“程节度使,此处是青云路,不宜舞刀弄剑……”毕竟程藏之的侍卫带刀出入宫廷,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事。
他又道:“常尚书虽然不察锁龙井之事,累及程节度使身陷险境,可这——”
“周大人怎么不为颜尚书美言几句?”程藏之虽是言笑晏晏,却有种不明冷意,“颜尚书同本官同下锁龙井,借本官之手杀安行蓄,险些将本官埋在锁龙井之下,怎么看都是颜尚书跟本官仇深些,无人为天下闻名、清廉正直的颜尚书求情吗?”
目光扫过几步之外的官员,森寒无比。
为奸臣求情,却不为清官据理力争。周农只觉脸上火辣,朽口难言。一直都摸不准程藏之对颜岁愿的态度固然是他们不肯开口的缘由,更重要的是,他们巴不得颜岁愿死在程藏之手里。
满朝官员虽钦佩颜岁愿正直,可却也嫉恨颜岁愿正直。同朝为官,哪个入仕前不曾满怀抱负。颜岁愿的存在不仅是他们的障碍,更是一面镜子,照出他们如今丑恶不堪的嘴脸。明面畏惧赞扬颜岁愿,实则捧杀,在把颜岁愿往一条死路推。
程藏之不再与人答话,这些人明知锁龙井修筑之时,工部擅自挪动巨款,才使得锁龙井之下的暗河甬道轻易就被一颗雷炸裂。这也是这群人急于替常铭求情的缘由,而且,当年挪用那笔巨款的人不在少数。
颜岁愿今日着实一惊,程藏之鲜少赶早上朝,从来都是应着卯到朝。一见程藏之迎上来,颜岁愿当即后退,让程藏之摸了个空。
“……”程藏之定睛看他,“你又提衣不认账了?”
颜岁愿神色冷静镇定,“帐还是认得,只是,程大人今日印堂发黑,只怕是有血光之灾,本官还是离程大人远些妥善些。”
“……”程藏之故作满目哀痛,“你这还不如提衣不认账。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在床笫间可不是这般绝情心狠的,你忘了?你还叫我——”
“程藏之。”颜岁愿及时打住他的话,头痛扶额,“你……自重些。”
程藏之谈笑自如,“你在床笫间应我的时候,怎么不叫我自重些?”
“……”
颜岁愿缄口不言,掌心遮住自己的面颊。他虽羞于此事,但却不恼怒反驳。不说是不说,喜欢是喜欢。自己做过的事,没什么可辩驳。
程藏之厚颜无耻惯了,丝毫不知礼义廉耻,仍在继续说:“你看,我这马上就要被人攀咬指摘,你再叫我一声,权当给我壮壮胆。我这小心脏也能坚强几分。”
“……”颜岁愿微咳,问他:“你程藏之还有怕的时候?”
“怕的时候可多了!”程藏之煞有介事的模样,“远的不说,怕你反悔,怕你跪完祠堂又变回原来拒我于千里之外的颜岁愿。”他忽然凑到颜岁愿耳畔,“说实话,我最怕的是前日你疼,事到一半把我踹开,那——”
颜岁愿当即转身,把他撇开。他在等程藏之开口跟他说锁龙井后续正事,却听了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程藏之本想追上,身后却传来一句羞愤交加的斥责:“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不知羞耻的男——男!伤风败俗!”
一回头,便对上岑望那张扭曲的脸。
“做御史的还要视察人家床笫之私吗?”
“……”岑望脚下一个趔趄,踉踉跄跄的步伐仍旧带出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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