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浅端着茶走回露台,身姿被远处的灯光投到墙上,像是孤独的剪影。
四月初的夜风仍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温浅抬头望向天空,一轮月挂在天上,旁边只有寥寥几颗寒星,画面无比孤寂。
他盯着那些星子,再次想起某个人,那个叫星星的女孩,这些天,他不断想念的面孔。
这些担忧的日子,他四处找她,也想了许多。
从恋爱之初他便知道他们恋情在日后会遇见的阻力,比如温雅,比如董事会那群认为他必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封建老古董,他一直在努力将这些阻力减弱,在家族与爱情中寻求一种平衡。
但他失算了,他面对的不仅是外界的阻力,还有来自爱情本身的阻力。爱可以让人坚定,也可以让人脆弱,而樊歆是后者。他翻看过那天樊歆站在荣光大楼下跟温雅的监控视频。这世上的谎话都有纰漏,温雅也不例外,但樊歆没有发觉。
如果一个人因为一段没有确凿事实的话便否定另一个人,说明这个人并不相信对方。很明显,樊歆并没有百分百信任他,才会一面之词而伤心离去。
这个问题他反思许久,她喜欢了他这么多年,连性命都愿意给他,却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他?
答案不过三个字——安全感。
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会让她脆弱敏感,以至失去了辨别真假的能力。
在寻找她的那些日夜里,他常想起两人在一起共度的场景,她几乎都是微笑着,只有某些时刻——比如他对自己的家庭过往守口如瓶,比如不快时他将自己关在工作室,她关心询问而他只字不提……情侣之间本应敞开心扉,但他并没有做到。可她从不说什么,更不会缠着追问,待他情绪缓和再找她时,她又是那副恬静的模样,除了眼底的落寞,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些天他想,或许那些在她笑意下掩盖的失落,就在他的漫不经心中日积月累,最后变成她的不安与脆弱。
归根到底是他的错。
风声习习,露台上男子的眸里含着歉疚,他望着苍穹中一弯玄月,声音低的像祈祷,“star,快点让我找到你……”
※
樊歆寝食俱废的状态持续了一周,慕春寅无奈下接受了医生的离院建议。
——她虽精神状态差到极点,但身上的伤却在资深专家及顶级药物的控制下趋于稳定,只是心理创伤过于严重,医生认为留在y市触景伤情,不如转到别地疗养舒缓,或许更有利于恢复。
慕春寅选择的是z市,因为距z市医院不远风景区内慕家刚好有套老别墅,樊歆与慕春寅儿时常跟父母来这度假,一家四口留下了其乐融融的回忆。慕春寅盼望能在有着美好回忆的地方,让樊歆淡忘心中阴影。
此外离开y市还有一个原因——温浅的人已查出樊歆曾在湖心岛,这些天双方明争暗斗,几次差点闯上岛。慕春寅担心节外生枝,将樊歆转移别处也安心一些。
※
车子是夜里抵达z市风景区别墅的,该位置依山傍水,小洋房被繁盛的春花与高大的乔木掩映,景致秀丽。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为了防止中途发生意外,慕春寅指派了救护车随行。
樊歆被人从救护车上搀扶下来,医护人员知道她在慕春寅心中地位,便殷勤拿着担架要抬她,不想慕春寅立刻拦下——他眼下对樊歆的伤简直战战兢兢,想着这担架不知被多少人躺过,担心病菌过多,哪里还敢让樊歆躺。
他走到救护车尾,张开双臂的姿势,声音放得极轻柔,“我抱你进去。”
樊歆面色木然,但身子往后缩了缩。
慕春寅的双臂空在那,气氛一时尴尬,旋即有人走上前来,对樊歆说:“还是我来吧。”
众人就见赫祈站到樊歆身前,也张开双臂,他温暖的笑意里有鼓励与安慰。樊歆犹豫良久,默然的脸眨了眨眼睛,缓缓抬手,同意了赫祈的要求。
一群人慢慢走远,只剩慕春寅失落的站在救护车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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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别墅,房子在来的路上就通知人提前整理过,里面不仅家用品一应俱全且纤尘不染。
赫祈抱着樊歆走在最前面,将她送进卧室时,赫祈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对樊歆说了一句话。
很轻的三个字,“对不起。”
樊歆木讷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她瞳里浮起悲伤,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诸人进了房,随行医护人员将医疗仪器之类摆好,而被慕春寅指派来贴身照应的汪姐,则帮樊歆把被子铺好。
许是换了个环境让樊歆不再那么紧张,她躺在床上,阖上眼,似乎是睡去了。见她终于肯睡,一群人欣慰地松了口气,忙碌一阵后就散了。
视线里关了灯一片黑暗,屋里外静悄悄的,连后院风刮过树梢的簌簌声跟草丛里小虫的窸窣都听得见。墙上时钟滴滴答答走着,像永不静止的圆轴。时针指到十一点之时,有个身影走了进来。
大概怕扰到屋内的人,他脚步极轻,走到床畔后便停下,他坐在床角的矮凳上,手肘撑在床上,静静看着被子里熟睡的人。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漏进一丝半缕,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辉亮,映出来人清隽的脸,眼底却布满血丝,应该是好几个日夜都没休息。他伸手轻轻将床上之人的刘海捋好,低声说:“慕心,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看了她一会,面上浮起小小的希翼,口吻却是忐忑的,“从前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这一次你肯定也会的,对吧。”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月光朦朦胧胧洒在她的睡颜上,她的呼吸轻轻浅浅。
慕春寅趴在床上凝视着她,因着这几天没日没夜的照料太过劳累,他倚靠在床畔,不多时也迷糊睡去。
夜色昏暗,在他传出轻微鼾声不久后,床上的女子睁开眼眸。黑白澄澈略含抑郁的一双瞳仁,眼底有浓重的悲伤。
显然,她根本没有睡着。
她扭头看了一眼床畔慕春寅,手下意识的攥紧被子,身子向反方挪去,眸里有戒备与恐惧。
旋即她转动眼珠打量房内的一切,中间是卧房,左边是衣帽间,门那侧就是浴室,窗外月光将浴室摆设映出了轮廓。
宽敞的浴室,米色的地毯,大幅的妆镜,还有……樊歆的瞳孔骤然紧缩。
——还有浴缸,跟湖心岛差不多的浴缸,瓷白的色泽,深凹的浴底……
樊歆打了个冷颤,那一晚在湖心岛的噩梦再度浮现在眼前。
混沌的水中剧痛无休无止,她像被猛力不断撕扯,又像是被巨物重重碾压。身上的男人不顾一切倾轧着她。从未有一刻,她觉得他这样可怕。
那漫长的剧痛中,她仰在水中,像一尾被锋刃剖开的鱼。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天寒地冻的除夕夜,慕春寅为父母的事再次跟她发生争吵,他拿着水果刀,划破她的脸。她趴在雪地里哭,殷色的血晕开在纯白的地面,却没有人看来她一眼……
那痛苦刻骨铭心,过去更多伤害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