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茶叶从大栅栏里走出来,横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胡同,张扬忽然反应过来,问:“田果,忙活了这么半天,你到底要去干嘛?送礼?”
“你以为呢?”田果冲他翻了个白眼儿,想张扬这小脑袋瓜子时而聪明时而糊涂,“我一个月就挣二十,买25元一斤的茶叶喝,我脑子是让门夹了,还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一听真是去送礼,张扬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停下脚步,叉腰看着田果:“你还知道你一个月就挣20?有那功夫......你,你,还不如给我大姨送点礼,兴许能让你早点儿回去上班!”
田果笑了,敢情张扬也明白自个儿大姨是何种人物,今天时间紧任务重,她来不及跟张扬细说自己早就想辞职单干的想法,冲站在原地的小受挥挥手,说:“行啦,东西买都买了还有啥可生气的,再往前走两步就是沈主任家了,我的事不急,先把你大姨的店长位子抢回来再说。”
往沈主任家走时,田果告诉张扬刚才买的东西里,那双水湖蓝的凉鞋是买给自己穿的,茶叶和白连衣裙才是礼物,连衣裙没要钱属于白送,所以总共就花了买茶叶和茶叶盒的十三块。一听这个,张扬脸色略微缓了缓,但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总觉得田果特别可怜,她的身世,他多少了解一些,从小没爹没妈,就跟一个腿脚不灵便的姥姥过日子,多悲惨啊,好歹林黛玉还是大户人家小姐,有个老祖母撑腰,田果有谁?
想到这儿,张扬深深叹了一口气,觉得那个写匿名信的,以及大姨董桂花在内,都不是啥好东西。
“田果,你命里犯煞星,哪天去八大处或者雍和宫请一个护身符带在身上吧。”张扬觉得田果若想改变命运只能靠玄学了。
据说一命二运三风水,田果前面俩都算废了,但是可以走风水路线。
田果停下脚步,侧头扫一眼张扬,“你信那个?”
“有点信。”张扬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毕竟年轻人信这个的少,感觉与时代不同步,有拖社会/主/义后腿之嫌。“你信吗,田果。”
“我不信!这是迷信!”田果翻了个白眼儿。
“偶尔信信也好,再说了,佛教道教都不算迷信,外国人不也信上帝和圣母吗?”张扬小声说。
“我信那个还不如信自己!”田果撇撇嘴,懒得跟张扬掰扯,转身继续朝前走。
沈副主任在一商局工作。一商局主管全市各大商场和理发店;二商局则管理副食品商店,饭馆,油粮店,菜市场等等,每个局管理的业务不一样,烧香拜佛自然各走各家。这个沈副主任是三年前从二轻局调到一轻局工作的,年约四十上下,受过高等教育,干部家庭出身,田果见过两次,一次是在自己店里,沈副主任来剃头,亲自点的李师傅,田果帮忙做了下手,当时沈副主任还夸田果长得水灵,动作麻利,嘱咐她好好跟师傅学手艺什么的。还有一次是在来大栅栏逛街,田果正巧碰见沈副主任带着她那个新结婚的小媳妇站在布赢斋鞋店里挑皮鞋。
小媳妇肤白,人美,特年轻,说话嗲嗲的,像北京版的林志玲,田果仔细地瞅了瞅,觉得对方年龄绝不超过二十五岁。
穿过两条胡同,又过了一条马路,就到了一轻局家属大院。
沈副主任住在3号楼五层,爬楼时张扬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住前面的田果,气喘吁吁地说:“等等,咱们好像来早了,现在刚四点,沈主任还没下班呢。”
就是因为他没下班才好开展工作!田果讳莫如深地笑笑,拍拍张扬的小白手说:“不在家更好,你就跟着我走吧,进了屋少说话,一切听我的!”
终于爬到五楼,田果歇了一会儿,等气息喘匀了才抬手去敲门。那时还没有防盗门一说,楼房也就一层木板做成的门,隔音效果差,依稀可听里面从厨房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听到有人敲门,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小民,有人来了,你去开一下门。”
“我在写论文,非常重要的论文,下周就要交给老师,可全篇还定在开头,麻烦不要烦我!”一个挺年轻的男声用烦躁的口吻说。
“就开一下门能耽误你写几个字,听话,快去开门,一会儿再写!”小媳妇的声音依旧柔柔的。
“好吧,好吧!”男声挺不情愿地应道。
听到这人说话,田果与张扬都是一愣,张扬拽拽田果的衣袖,纳闷地说:“奇怪,这声音有点耳熟,你听出来没?”
田果当然听出来了,正猜想是谁,屋门打开,一个梳着短短学生头,身着海魂衫的年轻男孩站在里面,看见田果,他先是一愣,眼睛嗖嗖放出两道光,热烈地拍了下手,高兴地嚷道:
“哎呀,米田果同志,你怎么来了?”
居然是何为民。
☆、第043章
原来“小媳妇”是何为民的亲姐姐——何小馨。
走哪儿都碰贵人,田果觉得自己今天是吉星高照。
“快进来坐。”一听是弟弟的朋友,何小馨收起戒备的目光,热情地招呼田果和张扬进屋,何为民也没闲着,跑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镇北冰洋,回来后递给他们,“喝吧,别客气!”听口气俨然半个小主人。
客厅里有一个三人坐的皮质沙发,何为民本来想挨着田果坐,结果晚了一步被张扬抢了先。
虽然脸上笑着,但张扬心里想的却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班干部!
何为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挨着张扬坐了。
其实回城以后何为民就给田果写了两封信,一并寄到了理发店,信是师姐帮忙签收的,一看名字和漂亮有力的笔迹就知道寄信人是一位有为好青年,一看寄信地址,呦喝,师范大学呢!师姐去年参加的劳动,知道下乡也有大学生参加,田果虽然工作了,但毕竟刚二十,跟在校大学生是同龄人,她长得也漂亮,被大学生看上也不是没可能。
“这次劳动收获颇丰啊。”把信交给田果时,师姐意有所指。
“你想多了,压根没那档子事,就是一个普通朋友。”田果解释。
“普通朋友一下子寄两封信过来?”师姐继续八卦。
田果嘴抽,心想她哪里知道何为民是一个有思想有觉悟的好青年,说话都跟背诵课本似的,估计写信得直接照毛/选抄了吧?田果觉得何为民没直接寄一套马克思理论过来就不错了。
不过拆开信后,田果发现何为民写的内容挺接地气的,先是说了一番很高兴认识田果什么的,又表扬了那晚她的勇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希望两人能成为朋友,顺便还介绍了师范大学的情况,哪个食堂的饭好吃啊,哪个系的同学比较好接触啊什么的,并且建议田果应该趁着年轻再多学一些知识,拓宽视野,丰富阅历,为祖国未来的建设贡献出一份力量。
田果觉得两封信除了最后一句话不像正常人说的话,其余的都还行,尤其是建议田果提高学历那点,口吻真的很诚恳,像一位认识许久的老朋友,感觉特别窝心。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的小格局,家具半新,客厅的墙上贴着伟人像,收拾得很干净。何小馨站在厨房里洗草莓,客厅里安静了一瞬,何为民忽然说:“田果同志,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咳!张扬被饮料呛了嗓子,这个二百五居然还真写信了?流氓!十足的文化流氓!如果早七八年干这事,一准把你抓进局子严刑拷打!
“收到了。”田果淡淡地笑道,一边拍着张扬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对何为民解释,“回城后,店里出了点事,太忙了,所以一直没给你回信,真不好意思。”
把信寄出去后,何为民天天盼着田果的回信,但一个星期过去了何为民啥也没等到,后来才想起田果比他晚回城一周,他写信时,对方还在枣庄劳动呢。本来,何为民想等忙完论文的事就去理发店看看田果,没想到今天竟在姐夫家见到了她,真是......怎么讲,好有缘分!
何为民呵呵笑起来,撇头想看一眼田果,结果却撞到了张扬冷冷的小白眼儿,轻咳一声,何为民道:“田果同志,刚才你说店里出了点事,出啥事了?”
田果犹豫了一瞬,然后转头看向张扬。张扬不傻,明白有何为民在,今天这事就算成功一半了。刚才站在门外听对话,似乎何小馨挺宠这个弟弟,姐姐宠爱,姐夫自然也宠爱,所以这件事的突破口在何为民。
“我来说吧。”张扬递给田果一个自信的眼神,这种立正清白的事总归要第三个人来说才更有说服力。“是这样的,何为民同学......”张扬尚有些嘴皮子功夫,撇开无关紧要的零零碎碎,张口直接进入主题,几句话就把田果塑造成新时代的小窦娥,怎一个“冤”字了得!
“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卑劣的人!”何为民国字脸气得通红,张扬还没讲完他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步迈到田果身前,拉住田果的手义愤填膺地说:“别担心,田果同志,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田果柔柔地笑笑,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啊,何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