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幽的巷子街道间,亮起一盏盏灯,仿佛点在夜幕中的萤火。
言柚给仙人球松了松土,抱着她的新书包和程肆说再见:“哥哥,我回家了。”
程肆也起身:“走吧,我送你。”
“啊?”言柚没反应过来:“没事,不用送的,就那么近一点路,我可以自己回去。”
程肆也不知听没听见,望了眼窗外,忽然说:“听说最近后巷野猫又多了好几只。”
闻言,小姑娘明显僵了僵,嘴唇轻碰:“啊——又多了?”
程肆拎起衣架上的大衣套上,扫到沙发边那支快死掉的马醉木,又道:“我去下楼买把剪刀。”
“顺便送你。”他补充。
下了楼,再往前走几十米就是七里香最大的一处路口。
路边种了一棵很大的皂角树,已有百年之久,春夏时绿荫如盖。树下有张牌桌,什么时间都有人在那儿。
此刻吃完晚饭的遛弯时间,人是最多的,闲聊着家常。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其中嗓音最大的那几位。
“你们知道吗?东巷口那几家要拆迁了,最近天天来人,在那儿拉线划圈。”
“这谁能不知道,听说一户能分两套房,都一百来平的嘞。”
“开灯具店的老李,他家那面积大,能分三套!”
“三套这么多!人家命咋这么好。”
“听说给儿子女儿各一套,剩下一套最小的,老两口子住。”
“还给女儿留了一套?老李咋想不通,女儿迟早嫁出去,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
最后那句过了耳,言柚神思也分出去几分到那群人身上。
只听见了附和声。
她又想到了郑蓉丽今天中午说的那番话。
深深扎在人心底的观念,最难改变。
言柚抿着唇角,步子更慢了。
身旁的人好像察觉她的低气压。
“怎么了?”低低的一声。
言柚转头看着他。
隔了好一阵,慢吞吞地说:“我中午其实还回了趟家。”
程肆静等着她下文。
言柚说:“我妈和我说了很多。”
风刮过来,正好吹向她的脸颊,程肆左脚往旁边迈了半步。
挡住了风。
言柚并未察觉,只低声把郑蓉丽那些话,抽丝剥茧地留下几句关键,轻轻说给他听。
程肆垂着眸听完。
刚才路过时那棵树时他并没怎么注意,但还是有几句闯入了耳中的。想来是那些人的话,再次干扰了言柚的心思。
傍晚刚见面时,小姑娘虽然表现得一切正常,但他还是隐隐觉得她有心事。
现在想来,原因在此。
她在压抑着难过和不解。
程肆忽然伸出手,帮她紧了紧松散的围巾,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今天吃药了没有?”
言柚点头:“吃了一顿的。”
程肆说:“回去记得再吃一顿。”
“噢。”
他这才说:“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有太多传统,但不是所有的都是好的。父权制社会下,女性群体依附于丈夫与儿子而生存,她们被灌输了三纲五常,自我不断的退让,最终消失。所以即便是到了现在,养儿防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被奉为普遍的‘传统思想观念’仍然大行其道。”
程肆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人类在往前走,因两性生理结构产生的社会分工在逐步变化,男人能做的工作,现在女性一样可以做,甚至可以做得更好,也因此,越来越多的女性得到了思想解放,得到了人格自由。
他弯下腰,那双向来没有温度的眼眸中,此刻却显得很温柔。他低声告诉面前的小姑娘:“比起古代,我们在进步;比起我们如今,未来也会更好。”
言柚仰头看着他,轻喃:“会吗?会变好吗?”
“会的。”程肆坚定地说:“因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有人在为此努力。”
“嗯,我相信。”言柚垂下眼睫:“可是哥哥,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我妈妈,她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事情,她可能,也不会不要我。”
小姑娘耷拉下了脑袋,程肆抬起手来,曲着食指,轻轻刮了下她鼻梁。他没戴手套,与摸头发不同,这一回是直接碰触到皮肤。
却好像……也没有排斥与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