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
表情险些没有稳住。
“刚刚书斋掌柜过来同我说,我去江南之后,你将修改后的文稿送过来了,我便没来及审阅,这些日子我会看。”
崔绍说完,似是见洛棠的神色隐隐有不安,又笑了下,宽慰了她几声后离开了屋。
洛棠只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劲儿了。
她是不小心成了夫子的寄宿学生了吗?
可偏偏崔绍是个不会细致察觉娘子情绪的人,回府第一天倒还好,第二天开始,这人白日里便忙得几乎找不到影了。
幸好崔绍没有多同下人说她的来历,众人便真将她当做了崔家的远方表妹,不甚掩藏地同她交流起京中近些日子的八卦——
他们崔大人立大功啦!
也是辛苦,年关就远赴江南,去查那场大雪怎就造成了严重影响,查朝廷拨去的赈灾粮款究竟去了何处。
一查不得了,竟牵连出了一窝又一窝硕鼠,江南的豪族与官员们借着姻亲与举荐的庇护,将盘踞错综的势力扎根进这片土地的深处,叫去了无数位钦差都无功而返。
江南,鱼米之乡,自古便富庶,谁能舍得松口?
而恰恰,崔大人伴大皇子殿下才去数月,便将这沉疴痼疾连根拔除!
据闻圣上身子不好,整个年关都缠绵病榻,听到此消息,撑起身子连夸了数个好字。
如今的大理寺卿年迈,不出多久便要告老,继任者是何人,一目了然,府中众人皆为自家主子即将位列九卿兴奋不已。
在这样的气氛中,饶是洛棠心中没什么波澜,表面还是要扮作同样欣喜的。
她不能因觉着自己像个外人,就真心安理得的当一个外人。
是日,终于等到了崔绍早早归府,用完晚食,又过了许久,见对方屋中还亮着烛光,洛棠终于握着纸笔,敲响了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的屋门。
严寒已经随着时日退去,正值盛春,洛棠穿了件水红色的对襟长衫,罩着件杏色的外袍,不露骨,只显娇美可亲。
她挽着朝云近香髻,发髻悠然盘旋,簪着朵娇俏如魇的桃花。
她的面妆也打理得颇有心机,面若凝脂,不似敷粉,可眼尾的一抹醉红勾出桃花妆,又让人恍惚察觉,她原是用了心思的。
月色下,院落中的新开的桃花与门外站着的少女相映成辉,看起来如个借月华凝成人形的桃花妖,叫打开门的崔绍目光微微凝滞了瞬。
洛棠好似没察觉对方眼中的惊艳,含蓄婉约地展颜一笑。
“崔大人在忙吗?我来找大人校稿了,若是不得闲,我便择日再来。”
崔绍自然不好再叫人回去。
事实上,他也深觉歉疚,将人带回来这么些日子不闻不问,若非洛棠今夜找来,他恐怕又要埋头处理公务到深夜再囫囵睡去。
如此,今夜休息一番,同她说说话也好。
“洛娘请进。”
洛棠不动声色地打量崔绍的屋子,陈设清雅简约,映衬主子是个正正经经的文人,又没有世家大族积累的奢华习惯,除了些山水字画与笔墨纸砚,几乎没看到旁的陈设。
洛棠忍不住又想起那位温润的世子。
不论谢凤池内里如何,他确是从不沾染宗室子弟的恶习,崔绍还偶有应酬饮酒时,谢凤池却是因着身份尊贵又是个不需要巴结的司业,所以几乎连酒都不沾。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还在侯爷的孝期里,他将所有不好的都收着掩着罢了。
洛棠摇摇头不去回忆,将手中的文稿交到崔绍桌上。
这会儿,她又觉得,若她出生在高门,自小应当也该如此将作业交给夫子吧。
崔绍静静看着,如洛棠所料的一样严肃,宛如在审阅手下递上来的罪状。
看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洛棠不是手下,也不是罪犯。
他默默抬眼,见到少女好似有些忐忑地坐在一旁,楚楚可怜的杏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手中的文稿,等待他发落。
……他真的如此凶神恶煞吗。
崔绍轻咳两声,没话找话般地说:“这些日子确有些忙,江南的事情还没结束,积压的案子也得尽快处理。”
所以他不是故意冷落她的。
洛棠赶忙体贴地点头:“我知道的,崔大人忙得都是攸关朝廷的大事,洛棠这里得您的照拂已经很感激了,怎会有怨?”
崔绍被体贴得心头发软,想着洛棠的话,思绪忽而有些发散。
这次肃清江南官场,最大的功臣其实并非他,也不是大皇子,更非霍将军,而是谢凤池。
他不知这人从哪儿弄到了那些世家与官员们的罪证,也不贪功,全然交给了赵晟。
谢凤池不贪,那位大皇子虽愚钝,却也不敢在大事上贪。
况且据闻霍将军当时就在一旁,他瞒了,大将军可不会,叫圣上知道只会不满,他吃了几次亏,多少学会了圆滑,以故回京之后只将事件始末如实禀报。
圣上龙颜大悦,仍旧大大夸赞了大皇子,而悬了半年之久的安宁侯爵位,终于也给袭了下去。
如今的谢凤池便不再是世子,而是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