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战死沙场以报君恩乃是天经地义,可如果君王昏聩残害忠良,这些武将也会变成一把双刃剑,以武力重新振兴家门。
所谓改朝换代,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而且陈武自幼有一青梅竹马的表妹,当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两家父母也已经都有了默契,可先帝选妃时,那表妹不知如何也入了宫中,而且还是当年家中说一不二的老国太亲自做的主、递的贴,毫无挽回余地。
这陈武生性倔强又孤傲,受此打击,连当年的科举都不参加了,也不愿再入京中,一心一意回到徐州练兵。这件事虽然只是小部分人知道的绯闻,但拜荣寿大长公主的姐姐好交际的关系,也让吕鹏志知道了些端倪。
只是他没想到陈武会恨朝廷这么多年,方家一反,也毫不犹豫的反了,其声势,丝毫不亚于打着“匡扶正道”旗帜的方家,反倒更有声威。
他干脆是以秦王的名义,准备杀入京中、抢下帝位的。
至于“萧家”的人马,那也是一段阴错阳差的旧闻。
当年高祖建立代国时,代国有三支赫赫有名的人马,禁军中的精锐金甲卫,陇右骑兵出身的黑甲卫,和北方边关的重步兵铁甲卫。
铁甲卫时存时无,因为代国强大富饶,游牧民族纷纷采取交好或远离的态度,每到战起便重建铁甲卫,战事完毕就解散,不为国家增加负担。
而黑甲骑兵则是举全国之力建立的一支游骑兵队伍,由萧家一直统领,人数并不多,仅仅七千人而已,但加上伺候骑兵的马奴、侍从,足足有近两万人。
当年河套牧场所出的良马一直都供应黑甲骑兵,一人三马在很多军中都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这一支部队也不负众望,但凡哪里起了战事,立刻飞速去援,由于是骑兵,机动性极强,往往冲锋陷阵,扰敌烧营,很是立下了赫赫大功。
当年萧家起事时,知道黑甲卫太引人注意,怕引起皇帝的戒备之心,没将他们召入京中,也正因为如此,黑甲卫逃过一劫,从此不见踪影。
但其他人不知道,萧家人不可能不知道黑甲卫去了哪里,因为黑甲卫的前身陇右骑兵,原本就是陇右萧氏的私兵。
陇右强门林立,民风彪悍,街上儿郎人人配剑,豪族养着两三千家丁护卫的也都常见,吕鹏程几次派人去陇右打探黑甲骑兵的消息,均是无果。
也无怪乎吕鹏程打探不到消息,他一直在军中和私兵上去找,又怎么想得到他们早化整为零,匿入江湖之中呢?
昔日赫赫有名的铁甲卫,竟成了江湖草莽之徒,也算是一桩奇闻。
“黑甲骑兵?”
一听到是黑甲骑兵,刘凌一愣。
他二哥刘祁遇险,最后传回来的消息,便是遇到了一支骑兵。
因为没有活口,又连日大雨,现场的痕迹早已经被破坏,还是从遇险之地找到的马蹄铁上看出袭击禁军的不是普通山贼,而是早有准备、训练有素的骑兵。
如今有了黑甲卫的消息,刘凌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想。
“正是如此。”
吕鹏程自觉已经言无不尽,可再看刘凌,却没见他脸上有宽宥之色,看着他的眼神反倒越发深不可测,心中突然一沉。
“朕的父皇当年散尽宫中老人,怕是也是防着吕寺卿吧?太后在宫中究竟给你留了多少人?”
刘凌看着吕鹏程,幽幽开口:“只要你把宫中之人的名单告知朕,朕便饶过吕家上下,只是你的性命……”
吕鹏程咬了咬唇,跪伏于地。
“宫中内应先帝之时已经遣散不少,其余人等,多在后宫之中,与陛下无碍。臣家中二门有一石狮,狮子口中的石球乃是中空,内有名单,陛下可以派人去取。”
“臣求速死,勿要牵连旁人!”
***
从内尉府出来,刘凌心中一片烦躁。
先帝之乱,皇祖母丢下了一摊乱摊子,仅仅为的只是吕家的地位和权力罢了。
他不是笨蛋,从长久以来皇祖母的各种做法里,刘凌触摸到了那位长辈隐藏在心中可怕的一面:
——也许是皇祖父伤透了她的心,亦或者她原本就是不甘寂寞之人,从她一步一步的手段来看,皇祖母从未想做什么贤良太后,倒像是朝着“临朝称制”的路子上在走。
若不是她英年早逝,说不得也没他什么事,这江山,恐怕都改姓吕了。
正因为皇祖母事业未竟,所以即使军中和朝中的力量被屠戮一空,吕家还没来得及把握住军权和政权就被勤王的人马摘了果子,导致父皇被王宰、方家等权臣把持朝政多年。
多年后,父皇忍辱负重,好不容易积蓄起了力量准备开始肃清朝野,又遇见“八物方案”,含恨而去。
留给他一个内忧外患、积年含恨的江山。
“陛下,吕寺卿虽然说的明白,但吕家不可不察,是不是……”
薛棣做了一个“砍”的手势。
“所谓后戚,荣辱接和皇族息息相关。朕并非皇祖母带大,又和吕家没有瓜葛,即使动他们也无关朕的名誉。但君子一言九鼎,朕既然答应了吕寺卿只要他照实吐露,朕便不祸及吕家,如今也不能食言。”
刘凌望着天,吐出一口气来。
“正是因为皇祖母手段毒辣,总想着斩草除根,才有今日之祸。吕家如今虽然没有败落,但没有了朕的照顾,败落也只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朕不用对吕家做什么,等朕发落了吕寺卿,自然有人会去踩几脚。”
他说着这样的事情,表情却很是平静。
“吕寺卿当年在宗正寺中也护过我们兄弟一次,名单拿到后,确认没有什么遗漏,就赐他个全尸吧,不要太痛苦。”
“是……那大长公主那里……”
“朕那姑奶奶一生也是多灾多难,遇人不淑,不必重罚,就让她去皇观中做个女冠,清修去吧。”
既然是“清修”,自然是不会再出来了。
薛棣见这位少帝如此“心慈手软”,心中叹了口气,却没有劝谏什么,只是默然跟随。
成帝刚去没多久,为了显示孝道,刘凌并没有居住在紫宸殿里,而是避居宣政殿后殿,也是为了召见群臣容易,可眼见着刘凌一脸沉思继续往前,没有进紫宸殿,反倒往后宫而去,薛棣突然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