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让戴勇去做确实太辛苦了,哪怕他是宰相,资历足够,可奔波于几地之间日夜宿在田头不是资历够就行的。
刘凌看着这位虽以状元入仕却很少显山露水的戴家世子,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戴良的婚期就在最近,这位沈国公府的嫡长孙要办人生大事,作为他的亲父,这时候派他出去灭蝗,其实是有些不近人情。
但戴执又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了,他是宰相的儿子,累世公卿之家,又在朝中民间故交众多,刚刚一番言论,也说明他是心系百姓不怕因果的。
怕遭天谴的人灭不了蝗,他曾经直面过地动,知道在这种灾害面前,人只会生出对天道和自然的敬畏之心,如不是心志坚定之辈,不但没办法救人于水火之中,自己反倒会崩溃。
更重要的是,蝗虫马上就要袭去的关中等地,正好是江家几位刚刚出孝还仕的子弟治理之地,他们也算倒霉,丁忧才过好不容易走动关系托上旧日的人脉去了人人觊觎的富庶之州,就迎来了蝗虫南下,眼看着马上就要直面灾厄。
在这种时候,戴家和江家毕竟是儿女亲家,有地头蛇帮助,就算地方上担忧“蝗神”降罪,还是会帮他一把,共同进退,别小看这一把,百姓不见得会卖京城来的大官什么面子,可父母官的话却是听的。
刘凌看了一眼戴执父子,又看了一眼庄骏父子,心中叹了口气,感慨沈国公府能立足这么多年没有衰败下去,除了能体察圣意以外,实在是运气也太好的缘故。
戴良娶了江家女,许多人背后都议论不够门当户对,也有认为江家快要败了的,可如今蝗灾一起,原本只在地方上等着升等的地方官便举足轻重起来,沈国公府有了江家这层人脉,两家的关系网就能交织起来,有共同抗灾的情谊,以后谁也不会忘了拉谁一把。
他的运气这么差,已经差到自己都已经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地步,既然沈国公府有气运,就借借他们府上的气运,说不得会有惊喜。
自己的脸黑的够久了,总有白的吧?
至于庄骏……
刘凌眼神黯了黯。
“工部戴侍郎的奏请,朕准了!”
刘凌面色疲惫,心中却如明镜般清楚,又张口点出七八个刚刚有跃跃欲试之心却面露并无自信之人的朝官,让他们辅助戴执一起出京灭蝗。
“灭蝗之事刻不容缓,戴侍郎奉朕旨意,明日便出京吧。若有什么需要,可持朕手谕便宜行事。”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姚霁,话语突然顿了顿。
“诸位爱卿一早上就颇多波折,想必都已经累了饿了……”刘凌终于露出些轻松的表情,“朕会让宫人准备些膳食,诸位爱卿可在偏殿休息一会儿,进些汤水……”
百官跟着也嘴角一咧,还没有笑出声来,就听刘凌话音一转。
“休息之后,继续商议蝗灾之事!”
百官:……
已经站不住的百官:……
快被尿憋死的百官:……
皇帝下了令,哗啦啦出去了一片文武大臣,也有没有出去的,三三两两往偏殿走,边走边商议着什么。
刘凌却似是要去后面更衣,对着姚霁招了招手,屏退了宫人,对着姚霁凝视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
“你之前说,这蝗灾该抱歉的不是‘我’,而是‘你’。”
姚霁愣了愣,继而点了点头。
“我改变了既定的事实,使得这场灾祸绵延开来,错在我。”
“如果当初知道你给我火药会让后面出现这场蝗灾,我大概依旧会选择这么做。”刘凌揉了揉额角,“是救正在眼前苦难的人呢,还是明知之后会有更大的灾厄却放着眼前的人不管不顾,这实在是个两难的决定。而做出决策的人是我,想要眼前的得利的人也是我,所以收拾残局也好,承担责任也好,都应该是我,我不该怪你帮了我。”
姚霁没想到他竟然沉着脸说出这么一番话,原本已经做好他会怪自己没有“预言”蝗灾,或是痛斥“苍天不公”心理准备的她,居然有些不敢看刘凌的眼睛。
她是真的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刘凌心中却是沉静一片。
若说没有怨怪之心,那是不可能的,可他明白凡人和“老天”作对,最终只会落得个以卵击石的结果。
瑶姬仙子是个心软的,而她对苍生依旧还有怜悯之心。
他要有耐心一点,再有耐心一点,这不是欺骗,而是只要有一点差错,无论是江山还是百姓,甚至连他自己,都要万劫不复了
再多的怨怪,此时都要给生吞了下去,嚼碎了扯烂了,压在心底。
“但百姓无辜,社稷无辜,望仙子再帮我一帮。”刘凌的声音带着颤抖之意,眼眶里也有泪水在积蓄。
“这是蝗灾啊,我代国立国以来,已经有七十余年没有见过大范围的蝗灾了,朕愿意灭蝗,可却不得其法……”
“我帮你!我知道蝗虫的习性和历代皇帝是如何灭蝗的!”
姚霁没见过刘凌这样“脆弱疲惫”的模样,心中一时激动,竟脱口而出。
她说完之后却又有些迟疑。
之前火药的事便是她有意敲打秦铭不要太过,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让蝗灾快速蔓延开来,可见世事无常,历史这种东西的走向实在是不可测,有时候可能最后的结果导向都是一样的。
无论选择什么结果,都要死同样的人。
要经历同样的灾难。
要维持同样长时间的不幸。
但刘凌完全没有给她任何犹豫的机会。
“朕替江山百姓,谢过仙子大义!”
刘凌正容敛眉,双手覆于胸前,对姚霁行了个大礼。
以皇帝之尊,向仙人下拜,对刘凌来说毫无困难,他如今已经将所有的都看淡了,只余下一腔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