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亮,忽而一闪,从中可窥见她坚定热情的内心。她听了侯爵的话,也不反击,只微笑道:“如果您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侯爵不再理会她,对主教说:“请进去吧,我可怜的孩子已经等待很久了。”
这行人马走过跨越河流的索桥,进入城堡大门,夕阳才刚刚落山。温暖的假象彻底消失了,被寒冷长夜代替。到了最冷的时候,桥下河流都会被冻上,但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们接受侯爵的招待,分坐在长桌两边,领受丰盛的晚餐。苏眉知道这顿饭肯定很尴尬,便在得到主教的肯定回答后,主动告辞,回到维恩那里,陪他一起等候。
她一闲下来,便对那位女圣殿武士心生好奇,问道:“侯爵阁下今天心情不太好,好像对一位名叫博尔娜的女士很有意见,你知道原因吗?”
维恩仔细想了想这个名字,最终摇头道:“没有听说过,真难想象父亲和圣殿的人不睦。就算他们有过矛盾,大概也在很久之前了。那时候我年纪太小,所以不知道。”
苏眉并未追问下去。按照正常做法,教会选择和侯爵有嫌隙的成员,必定是为了保证调查结果的公平,与事先认识侯爵的主教形成两端博弈。这不失为明智之举,至于那嫌隙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晚餐结束后,侯爵遵照礼仪办事,询问客人需不需要休息。主教及其下属果断婉拒,认为已经远道而来,理应公事公办。白天询问和晚上询问,只有点不点灯的区别,没有拖延的必要。
他们走进属于子爵的独立石楼,一路走上楼梯,进入招待非私人客人的大会客厅。他们进门时,苏眉立即感觉维恩哆嗦了一下。但他开口时,语气依然十分平静,“非常高兴见到诸位,应该不会折腾一整晚吧?”
那位头发灰白,表情严肃的女法师头一次露出温和神情。她不愿相信维恩是凶手,还把他看成索乌兰的养子。她伸出手,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水晶瓶,然后说:“这取决于你说出了什么。不要害怕,孩子,你只需要说出真话而已。”
☆、第74章
霍里主教做事向来很精细,鲜少被外因干扰,产生个人情绪。他特别擅长调查、取证等任务,屡次得到枢机主教的夸奖。动身之前,他通过各种途径,获取大量流言和传闻,小心拣出荒谬不经的地方,留下可信部分。然后归纳出属于他自己的结论。
他认为此地情况颇为复杂,需要特别审慎地对待。
弗兰尼侯爵焦头烂额,必须履行领主职责,安抚遇袭民众,还要写一份冗长的报告,提交给堪莱亚王。他的地位虽然尊贵,却只是封臣,照例要向国王负责。领地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结果又很糟糕,显然有损他的形象。
两天前,他收到了堪莱亚王的斥责,还有王后忧心忡忡的私人书信,尚未写好回信。就算没出维恩的事,也足够令他心烦。
霍里主教老练睿智,利用经验,推断事态将如何发展,存在多少种可能,以及如何解决不同类型的麻烦。他注意了克雷德的存在,亦好奇他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却没想到他这么强大。
他很好地收敛了惊异之情,又去观察半魔的同伴。那时,他第一眼看到奥斯,便知道他不是狗头人,而是劣魔。不过,克雷德就站在旁边,又有谁会在意区区劣魔?
维恩饮下吐真剂,确认药剂中的奥法力量生效。女法师见任务完成,便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将其他事情留给主教大人。
霍里主教取出一份文档,上面列有途中想出来的,需要询问子爵先生的事情。他态度始终平淡自若,每问完一个问题,便用流畅好看的字迹,将答案记在文档中。
这间会客厅宽敞华丽,经过整理,可当交际舞厅使用,但一口气挤进了这么多人,终究有种很拥挤的感觉。尤其他们从不说话,只静静倾听,更带来无形压力。
主教时时关注维恩,偶尔瞥向克雷德,却见半魔神情漠然,安静地坐在苏眉身边,看上去毫不在意。唯有苏眉流露异样神态时,他才会屈尊看看维恩,一副以苏眉为中心的模样。
“这倒奇了,难道那位小姐是位改换面貌的强悍法师吗?从没听说有这么年轻的存在呢。”主教在心里想,然后抛开了这个想法。
问询过程进展流畅,略嫌冗长,却没有刻意拖延。苏眉做好心理准备,准备在维恩喝下吐真剂之后,听到爆炸性的真实答案。但是维恩有问必答,回答时语气十分肯定。他复述索乌兰之死,随从骑士遭到的残酷杀戮,以及回家后的种种恐怖异象,最多加了点细节,整体并无区别。
如果调查团相信吐真剂的威力,采纳他的供词,那么供词多半也会被审判庭采信。无奈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们知道药剂也有失效可能,因此不只听取一面之词,还要进行实际的检测和驱邪,将维恩带入更为不利的境地。
苏眉几乎能够看到,所有手段都失去效果,然后维恩被判终身监|禁,以免贻害他人的结局。对真凶而言,这可是件解恨的喜事。
午夜过后,这番问话才宣告结束。霍里主教揉着太阳穴,看了看文档,对侯爵说:“这样就暂时可以了,剩下的事……天明后再说吧。请严密看守您的儿子,以免发生不幸的事。”
他仿佛刚刚想起苏眉,轻咳一声,转头对她说:“小姐,你们身为白鹭城的当事人,已被我们列为相关证人。”
苏眉微笑道:“我知道。”
“这么晚了,再把你们强留在这里,未免有失礼貌,”主教和蔼地说,“我们还有一批同伴,已经前往白鹭城,打探事发情况,并检查深渊生物是否存留人间。希望不久后,能够印证你们双方的消息。”
他这几句话稍带试探之意,变相警告了苏眉,要她切勿信口开河,捏造证词。苏眉又一笑,说:“我也这么希望。今天晚上,您大概会彻夜不眠,尽快研究那份记录吧?”
主教很有风度地欠了欠身,没有否认她的猜测,并将谈话的主动权交给城堡主人。侯爵一直关切地看着儿子。由于目前状况并非最坏,父子两人的神情都还算平静。这个时候,他问道:“要为你们准备客房吗?”
苏眉站起身来,从容地看着他们,“如果主教阁下没来,我或许会留下,现在却没了这个必要。我想先回纳布尔,毕竟我有自己的住处。你们去纳布尔寻找线索时,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她顿了顿,忽然加重了语气,“侯爵阁下,劝您不要花心思对付我们。这不仅会引起我的不满,而且对你没有好处。你追寻缺乏意义的线索,走上了一条完全错误的路。”
侯爵淡淡道:“在我这一生中,还没走过完全错误的路呢!”
苏眉无意反驳他,正要开口告辞,却微微一愣。她看到,博尔娜正端坐在角落的软椅上,出神地凝视着侯爵。
由她服饰判断,她在圣殿武士中隶属最低一级,与她的年纪殊不相称,估计实力不会太强。她的表现与所有同伴无异,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在听到侯爵这话时,忽地嘴角微挑,露出了一个无比讽刺的笑容。
这个笑容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让她回到纳布尔的私宅时,仍不停思考着它。她想问侯爵,也想问博尔娜,却知道在公开场合下,这两人多半不会直言无讳。这样一来,不如找个机会和侯爵单独交谈,还可以顺便问问得罪深渊的事情。
噩梦诅咒给她带来不少困扰,中断了她每天按时入睡的习惯。最近,为了加快恢复速度,她重新采用这种最为熟悉的休息方式,一到深夜,便乖乖上床睡觉。
可惜,这一夜注定风波迭起。
灵魂受损后,损伤后果遍及全身,包括精神状态上的衰弱。因此,她脑袋刚沾上枕头,便酣然入梦,然后做了一个具有醍醐灌顶效果的噩梦。
梦中,她被捆在手术床上,胸口裸-露着。皮肤之下,好像有东西正在不安分地向上顶,每隔几秒钟,就顶出一个隆起,使她越来越气闷。正当她万分惊恐时,那东西便破膛而出,露出一个可怕的浑圆头部,一口无比锋利的小钢牙,嘴里还正嚼着她的一块血肉。它一见光亮,便放声尖鸣起来。
苏眉霍然惊醒,醒来时还手按胸口,只觉心脏砰砰乱跳,看到卧室一切正常,方才放心。但她一回忆噩梦内容,立刻想起了那个朦胧的想法,顿时又惊又喜,转手去拿挂在床头上的巫妖,准备和它进行讨论。
她的手刚碰到头骨,便听它用最阴森的口气说:“你的感知能力也受到了影响吧?”
“……是啊。”
对他们四人来说,房间里点不点灯都没区别,反正大家视黑夜如白昼,不在意住宅光照。苏眉坐在一片黑暗中,只一愣,就意识到巫妖语气何等严肃。她身上还穿着黑袍,并未更换睡衣,此时翻身坐起,问道:“怎么了?”
“傻大个应该正在隔壁看书,真是的,同样是受伤,他就没你这么嗜睡,你……”
“说重点!”
这段日子以来,事实证明,克雷德对书籍、戏剧的兴趣并非心血来潮,反而愈演愈烈,有发展成终身爱好的倾向。他兴趣广泛,欣赏各种著作。精灵作品、矮人作品、甚至树妖写下的,在人类看来散乱无意义的预言,他都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