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人倒是老神在在,很有风范地环顾四周,仰起头判断父母的位置。
闻欣想着寓意好一点,几乎是在书的正前方说:“得得,过来吧。”
虞得得和自己的大名暂不熟悉,丝毫不知道为什么陌生的发音在围绕着他。
他在这种时候也有点怕人多,只向着最为依赖的人的方向过去。
但人过去了,手啥也不碰,被妈妈又扯回原地。
闻欣试图教育,比划着说:“你就像这样,抓个东西。”
她抓的是空气,虞得得模仿的也是空气,但他又不是对外间不好奇的人,很快晃动着小算盘。
大人们齐齐喝彩他将来能成为数学家,但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觉得没意思就奔着包子过去。
虞万支帮他把不带馅的部分掰下来,很是欣慰道:“今天让你吃个够。”
这恐怕是虞得得人生吃过最甜的东西,小崽子的眼睛蹭的亮起来,很快被豆沙馅糊一脸。
身上还穿着新做的衣服呢,闻欣也顾不上什么搭配,赶紧给他上围兜说:“吃得文明一点吧你。”
虞得得不管不顾,恨不得连头发都钻进包子里,看上去像是被后爸后妈关在牢里过日子的人。
虞万支小声道:“真没饿着你,你这是咋回事?”
闻欣刚刚也吃过一个,说:“他土包子,没怎么吃过甜呗。”
顶多就是水果里那点糖份,还不够塞牙缝的。
虞万支是想着也算儿子的大日子,让他吃点好的不过分,忽然不安起来说:“不会回去更不喝奶粉吧。”
闻欣咬咬牙说:“那就饿他两顿好了。”
也就是改革开放后的生活水平大大提升,换以前压根没有挑食的小孩,赶上家里人口多,吃东西就跟打仗差不多,哪还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这种话属于说出来容易做到难,实在是个下策,尤其虞万支对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最持疑。
他犹豫道:“也是大孩子了,能听劝的。”
闻欣下巴一抬说:“虞得得,你听懂了吗?”
虞得得突然嘎嘎笑,眼睛弯弯像月牙。
这是真懂还是假懂,闻欣刮他的鼻子说:“行啦,吃你的。”
又跟虞万支道:“孩子给我吧,你忙你的。”
今天来的仍旧是虞万支的朋友居多,算起来他人生的半数在此度过,自然得忙着招待。
闻欣也不例外,但女人和孩子总是凑一拨,一点不耽误她的事情。
她抱着二十三斤的虞得得满场转,心想得亏就这么点客人,要是在老家还得了。
说来也怪,老家那片虽然穷,但人人好摆排场,据说这几年越发的夸张起来,连孩子上初中都得来这么几桌。
闻欣反正是人在他乡,很多礼都假装不知道,心知虞得得将来是做不了故乡的人,往来上的东西是能省则省。
好在虞万支的亲戚关系也比较简单,他连亲生父母都不需要太照顾,只要逢年过节给点钱都算是仁至义尽。
而嫁出去的女儿,娘家也不会多要求,因此夫妻俩的人情往来几乎都在东浦,算起来大支出都在闻欣的兄弟姐妹上。
她夜里记礼金的时候还生气这个,说:“闻明真的臭不要脸,这是打算一直给我装傻是不是。”
当年侄女出生,她才开始上班,每个月的工资不过二十块,可也给的是十八块八的红包。
且不说这么些年物价涨多少,哪怕还个一模一样的她都不至于这么生气,猛地拍桌子说:“不找他我誓不为人。”
可还是那句话,她撂狠话还不错,真要跟娘家掰扯还真做不出来,只能偏过头眼巴巴地看。
虞万支正在教儿子打算盘,虽说是对牛弹琴,他自己还觉得挺有趣的,沉浸于其中,压根没注意外界,还是闻欣叫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说:“怎么了?”
闻欣又重复一遍,双手合十道:“你会替我讨回公道的对不对?”
虞万支不在乎脸面,他本就是心硬的人,说:“当然。”
闻欣陡然期待起来,翻看着日历说:“还有一个多月。”
他们口头商定好四月回老家,希望赶得及清明带孩子给长辈们上柱香。
不管怎么说,虞万支是吃着养父的饭长大的,人家过继就是为香火,虽然他一生为此所困,但到这个年纪,多少能看开不少。
他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也不知道那座小村子位于何方,目光突然有些涣散。
闻欣只觉得有异,伸手在他眼前挥挥说:“得得困了。”
虞得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却仍旧耽于享乐,明明眼睛都快闭上,下一秒又猛地睁开。
儿子的一切都有趣,抚平虞万支幼时的阴影,然而现在的生活空隙,是闻欣填补的。
他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说着“先让你睡我再睡”的话,抱着虞得得哄起来。
闻欣只当不知道是个动词,捂着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心想还是快点把账算完。
然而掩耳盗铃是没有用的,早就困倦的虞得得很快被连人带床安置在客厅,月色柔和地照映在他的床边。
虞万支给儿子掖被角,这才进屋说:“算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