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宫禁的玄铁骑,她平日里刻意保持着距离,并不和他们多来往,连姓名都不知道几个,但来来去去的面孔却是认识的。
那个夜里,乱军直入内皇城,她亲眼看到,有许多张看得眼熟的年轻面孔倒下了。箭伤,刀伤,各种各样的死法。他们拼死挡在临风殿门外,给殿里的她们拖延了一时半刻的时机。
白露和她的身材最相像,穿上了公主服饰,端正坐在正殿明堂。
春蛰和夏至细细地发着抖,故作镇定地站在白露身后。
自从晋王四月里殁了,他唯一的遗腹子也没保住,姜鸾在夜里总是睡不着,身子便始终不怎么好。
当时正好入了秋凉,她那几天正病着,躺卧在后殿西尽头的寝堂里,恰好距离临风殿宫门的距离最远。
秋霜和奶嬷嬷把她从寝堂里悄悄地扶出来,往后殿偏僻处躲避。
当时姜鸾身上只穿了件夹衣,一条料子单薄的织金石榴裙。
秋霜正在偏殿里翻找宫女秋冬季节穿的厚夹袄,准备给姜鸾穿上,正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惊喜欲狂的高呼,
“抓到汉阳公主了!”
秋霜和苑嬷嬷齐齐地抖了一下。两人同时敏锐地察觉到,冲进来的乱兵用的词是:‘抓’。
衣服什么的再也顾不上了,她们两人左右搀扶着姜鸾,从偏僻的角门冲出去,一路往紫宸殿方向狂奔。
四处都是乱兵,服饰各不相同,压根分不出哪方势力,出身寒门的士卒被鲜血和金银富贵刺激红了眼,连将领的呵斥声也充耳不闻,管你什么贵重身份,为了一根金簪子,一只金镯子,也能手起刀落砍下贵人的脑袋。
她们一路逃,一路把姜鸾身上佩戴的零零碎碎的珠玉配饰摘下往地上扔。
一队不知归属哪边兵马的士卒举着火把冲过来。
“你们几个是哪个宫的?!”小头目远远地大喝道,“停下来,报明身份!帮忙指认宫里的贵人免死!”
秋霜含泪用力推了姜鸾一把,把她推到身后灌木丛林的阴影里,漆黑的夜色藏住了姜鸾身上的石榴裙的金线亮色。她自己整理衣裙,摆出大宫女的身份,强自镇定地过去交涉。
她的口才极好,指着另一个方向,滔滔不绝地说明皇城地形,重要宫室的所在。那一队五六个人不知不觉都围了过去听她掰扯。
苑嬷嬷趁机扶起病得昏昏沉沉的姜鸾,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紫宸殿方向去。
紫宸殿是皇帝寝宫。
临风殿毕竟隶属后宫,不通政务。从苑嬷嬷以下,所有人都天真地认为,有天子亲自坐镇,北衙禁军护卫,在这个皇宫陷入剧变的夜里,如果说皇宫里还剩最后一个安全的所在,那必然是天子寝宫。
她们奔到半路上,皇帝起居的寝宫紫宸殿方向,突然升腾起不祥的火光。
苑嬷嬷惊得跌坐在地上,又跌跌撞撞起身,扶着昏沉的姜鸾改往御池方向奔逃。
环绕皇城的御池是活水,连通着城外洛水。
宫门早被堵死,局势混沌不明,连紫宸殿都出了事,留在皇城里只能任人宰割。只有走水路,才有一线生机。
她活下来了。
但她身边亲近的人,在那个极度混乱的夜晚,一个不剩,都没了。
姜鸾在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感里惊醒,冷汗渗透背后的绢衣。
“二姊……”她在漆黑的帷帐里喊,“二姊!二兄!嬷嬷!”
今夜外间守夜的又是秋霜,惊得小跑过来,匆忙点起长案上的烛台,把两层纱帐左右挂在金钩上,明亮烛火映了进来。
“公主梦到什么了?怎么梦里惊叫起来?”
秋霜拿过帕子,坐在床架边的脚踏上,细心地擦着姜鸾额头细密的冷汗。
“苑嬷嬷初更时过来看了一圈,刚刚才睡下了。嬷嬷这几年上了年纪,夜里睡得浅,早晨又起得早,奴婢几个便不让她守夜了。”
她小心地查看着姜鸾发白的唇色,急遽起伏的胸膛,“公主可是又做了噩梦,心里不安稳?奴婢这就唤苑嬷嬷过来。”
姜鸾闭着眼,摇了摇头,“不要打扰奶娘。”
半夜噩梦,人躺着发懵,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索性披衣起身,正打算四处走动走动,吹点夜风,散散燥气,门外却有消息半夜里匆忙地报进来。
“宫里来人了!薛二将军侯在门外,请公主即刻入宫。”
听到‘入宫’两个字,姜鸾瞬间清醒了。
“去问薛夺,天还没亮,叫我入宫做什么?”
传话的人很快飞奔回来,转达薛夺的原话:
“——圣人病情不稳,请公主入宫探病侍疾。”
作者有话说:
写到停不下来了宝们!时间线进了秋天八月了,女鹅距离皇太女的位子还远吗。晚上继续双更!
【1】节帅:对节度使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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