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大将军大概是在座所有人当中最为高兴的了,他笑咪咪瞅着桓广阳,殷勤问着寿康公主,“公主,你看咱们十三郎是不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我觉得他面目温柔了许多,气色也好多了,温暖如春。”寿康公主微笑,神色慈爱的看着她的十三朗,“娶了妻便是大人了,不像从前还是小孩子,当然要不一样了啊。”
虽然江城早就声明过只行家礼,但是桓恺等人考虑到她毕竟是一位公主,还是纷纷起身相迎。
“叔父,叔母,请勿客气。”江城笑盈盈的道。
桓恺等人和她客气了一番,重新入座。
江城和桓广阳一起拜见了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依礼献枣栗盘。时下有新嫁娘拜见谒舅姑时送鞋子的风俗习惯,江城送给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的礼物拿上来,是漂亮的木质鞋盒,打开来看,里面装的却是木屐。江城笑盈盈向公婆解释,“大人公,阿家,本来我应该做鞋子的,但是我不大会,便改成木屐了。这两双木屐虽然粗糙,却是我亲手所做,大人公和阿家不要嫌弃。”桓大将军乐不可支,恨不得立即取过这木屐穿上,一迭声的称赞道:“太好了!太好了!江城公主,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木屐了!”寿康公主微笑,“这不就是鞋子么?还是很漂亮的鞋子呢。多谢你,我很喜欢。”拿过木屐看了,爱不释手。
桓星和桓昔等人凝神观看,见江城公主送给公婆的竟是木屐,嘴角抽了抽。
江城笑,“我做出来的第一双木屐是给翁翁的,那是我第一次做,手艺不行,所以那双是最粗糙的。不过翁翁不承认,他老人家坚持说那是大巧若拙,浑然天成,是最好看的木屐。后来我给阿父阿母也做了,手艺便略好了些。到大人公和阿家,分别是第四双和第五双了呢。”她语气甜蜜的告诉寿康公主,“阿家,您这双是第五双,我已经很熟了,所以是最漂亮的。”寿康公主大乐,“好孩子,难为你了。”露出满意的、灿烂的笑容。
寿康公主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桓家众人看在眼里,有的人惊奇,有的人心中感慨,“不一样啊,新妇也是一位公主,和寿康公主一样姓萧,和她是自己人,她便这样了。若换了另一个人,呵呵,怎么可能。新妇见舅姑,她不给个下马威才怪。”
桓大将军最小的弟弟名叫桓慎,但性情和这名字其实很不相符,一点也不谨慎,见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都对新妇所送的木屐很满意,便笑着打趣桓广阳,“十三郎,不如让江城公主也给你做双木屐吧,好不好?到时候你就是第六双了,一定是又漂亮又舒服,自在的不行了。”
“不要。”桓广阳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不要啊?”桓慎饶有兴趣的追问,“难道你是怕累着江城公主么?”
“对,我怕累着她。”桓广阳坦然自若的承认。
桓慎呆了呆,大家也都没想到十三郎会这么痛痛快快的就承认了,也跟着他一起呆了呆。
片刻之后,众人哄堂大笑,就连一向严肃方正的桓恺也跟着笑了。
十三郎一点也不隐讳啊,这样就承认了,哈哈哈。
接下来新婚夫妇拜见诸位叔父、叔母,因为江城的身份,桓恺、桓恢、桓慎三夫妇都不肯受全礼,当然更不可能有刁难的情形,彼此之间,非常客气。
拜见过长辈们,新婚夫妇便由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带领着行庙见礼去了。
庙见礼之后本来应该是认亲的,因为长辈虽然见过了,但桓广阳的堂兄、堂嫂、堂弟、堂妹很多,既然已是一家人了,也是要一一相见的。
桓家现在没出阁的女郎除了桓昭之外,便是桓星、桓昔、桓晴、桓晶这四人了。这四人想法不尽相同,桓星和桓昔很自负,“她是公主,我们桓家的女郎也不比公主差什么。而且我家十三阿兄太出色了,能嫁给十三阿兄是她的福气,她一定会对我们很和气的。如果聪明有眼色,还会巴结讨好我们这些小姑子呢。”桓晴和桓晶却是忐忑不安,“江城公主会喜欢我么?会喜欢我么?哎呀,真想让她喜欢我啊。”她们在想着认亲的事,考虑着认亲的事,谁知庙见礼之后直接便是团圆宴了,新婚夫妇便没有一一和平辈们认亲。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桓星和桓昔没想到会这样,惊讶的询问。
桓家大郎桓昂是桓恺的长子,和桓十四郎同父同母,他的妻子许氏是位温婉大方的女子,笑着告诉两位小姑,“你们的十三阿兄很体贴新妇,说她今天谒舅姑、庙见,已经很费精神了。若再要认亲,会很疲惫的。所以改天再认吧。”桓星和桓昔听的目瞪口呆。
“那什么时候再认亲啊?”桓星忙问道。
许氏笑,“今天家宴之后新婚夫妇便要回江城公主府休息了,次日你们的十三阿兄要陪江城公主进宫。认亲的事,之后再说吧。”
“如此。”桓星和桓昔这两位骄傲的小姑子都是闷闷的。
唉,敢情公主就是不一样,她今天累了,便可以不认亲,可以推到以后啊。
桓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依着常礼,不都是新婚次日认亲的么?”许氏眉头微皱了皱,随即微笑道:“若依着常礼,小姑你到江城公主面前俯伏下拜即可,也很简单的。”桓星脸不由的红了红。许氏含笑看了她一眼,又道:“江城公主丝毫没有架子,不肯拿公主身份压着夫家人,夫家人也应谦逊有礼,相互体谅,七娘你说对么?”桓星勉强挤出丝笑意,“大嫂说的是。”许氏微笑,又和她说了几句闲话,往别处去了。
桓星和桓昔有些沮丧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桓昔小声的道:“我还以为她会很随和呢,原来也不是。”桓星撇撇嘴,“到底位公主嘛,再随和,再没架子,还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桓昔犹豫了下,“听大嫂方才说的,这是十三阿兄的意思吧?十三阿兄对她倒蛮好的。”桓星悻悻然,“嗯,看样子是的。”
团圆宴开始,众人依次入席。
桓星、桓昔和桓晴、桓晶这四个人的座位是挨着的。桓星和桓昔很想看看这位新做了她们阿嫂的江城公主礼仪如何,桓晴和桓晶则是很想知道江城公主有什么喜好,不过新婚夫妇的座位在桓大将军、寿康公主旁边,她们的座位离得很远,想看也是看不清楚的,只好息了心思。
桓星眼尖,把所有的人看了一遍,没发现桓十四郎,不禁奇怪的问道:“十四阿兄怎地没来?”桓昔不在意,“昨天观礼的时候十四阿兄便没在。大概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吧。”桓星想想也是,便没放在心上。
桓十四郎这时已离开桓大将军的书房回了他自己的住处。经过庭院,看到墙角有株六月柿,他眼神一暗,鬼使神差般绕了过去,蹲在那株六月柿前。六月柿枝干很结实,叶子青青的,羽状,上面结了不少小小的、青色的柿子。
桓十四郎摘下一个青色的六月柿咬了一口,苦涩的滋味立即弥漫了整个口腔。
成熟的六月柿味道鲜美可口,可没有成熟的时候,却是这么的苦,这么的涩,这么的难吃啊。
“阿兄和她像是成熟的六月柿,我和她却像这刚长出来的、青青的六月柿啊,还没来得及长大,便……”桓十四郎看着水中还剩一半的六月柿,神色黯然。
他父亲桓恺吩咐他离开京城去荆州的时候,他虽然不大乐意,却也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不情不愿的去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建康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到了荆州之后不久他开始思念某人,当思念愈来愈浓,他向桓恺央求过,他偷偷逃跑过,可是都没有成功。就在他用尽心机和他父亲周旋的时候,新帝登基了,桓广阳向江城公主求婚了,他一下子就懵了。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他举起手中半个青涩的六月柿端详着,喃喃道:“可怜,你都没来得及长大啊……”
他神情怅然。
有的六月柿顺顺当当长至成熟,红艳艳挂在枝头向世人展示它的甜美芬芳。可是,并非每一枚六月柿都有那样的幸运。
桓十四郎命人拿来一坛酒,携酒跃到了房顶。
举起酒坛迎风独饮,大口大口的烈酒顺着喉咙流下去,就象一团火一路烧下去似的,很难受。
但是,难受他也想喝,越难受越想喝。
服侍他的童儿在下面急得直跺脚。好嘛,您昨天喝,今天还喝,这也就是家里有喜事吧,若换了平时,大人能放过您么?
负责府中巡视警戒的安护卫带了一队卫兵过来。
这些天府中有喜事,所以警戒格外严密。
童儿看到安护卫,跟看到救星似的便过去了,指着房顶的桓十四郎给他看,“十四郎君又喝酒了,您帮着我劝劝他行么?”安护卫皱眉,先是设法上了院墙,然后从墙上到了房顶,“十四郎君,可不能这样了。您知道么,昨晚您在林中喝酒,那次便是危险的,昨晚有人夜探桓府啊。”桓十四郎一坛酒喝了个差不多,放下坛子,伸手抹抹嘴巴,“谁这么大胆?”安护卫面有惭愧之色,“属下没抓住那人,让他给跑了。十四郎君,您快别喝了,这么着喝酒太伤身了,况且也危险。您想想看,您不是在树上就是在房上,坐的那么高,喝的又那么多,若是一个不小心喝醉了掉下来,那还得了?”桓十四郎见他苦口婆心的相劝,笑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好,我不喝了。”把酒坛子递给了安护卫。
安护卫大喜,“十四郎君,属下陪您一起下去吧。”桓十四郎笑着摇头,“不,我在房顶坐一会儿。你放心,我若不喝酒,便不会醉,以我的功夫,这房顶还是上下自如的。”安护卫欣慰道:“是,您只要不喝醉,上房还是上树都随您,属下哪里敢管。”陪桓十四郎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抱起酒坛子,从房顶上下来了。下来之后他将酒坛子交给童儿,嘱咐道:“便是十四郎君要酒,也不许给他了。”童儿连连点头,“是,再不敢给了。”安护卫放下心,带着卫兵到别处巡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