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昊愣了愣,剥瓜子的动作立时停住了,抬头看着江絮,眼中闪动着犹豫。还有一丝,如果江絮没有看错,是叫错“胆怯”的神情?
这让她更加好奇了:“可以跟我讲吗?”
裴君昊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睛:“没什么不能跟絮儿讲的。我每个月都需要放点血出来,这是冷子寒教给我的,解毒之法。”
江絮一愣:“什么?解毒?”
他中了什么毒,需要每个月放血才能解?
而且,以冷子寒那样莫测的医术,竟然也治不了根,要叫裴君昊十数年如一日的放血才能解的毒,究竟是什么?
裴君昊点了点头:“这大概是我一出生就带有的毒,冷子寒解不了,只能依靠放血来缓解毒性。”
“毒发时是什么样?”江絮愕然说道。
裴君昊想了想,道:“毒素充满全身的时候,我会失去意识,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有时会杀人,有时会发狂,有时会自伤。但清醒后,却全然不记得分毫。”
“难道,京中传言你‘克下属’,便是你毒发时,不小心杀了人?”江絮禁不住绷紧了身子,看着他问道。
裴君昊摇摇头:“我身边都有人伺候,一旦毒发,就会制止我。传言中的那些死掉的下人,都是心怀叵测之徒,虽也是我下令杀掉的,却不是毒发时杀的。”
老晋王夫妇战死南疆之后,晋王府一度陷入混乱,许多不明人士趁机混入,很是动乱了一阵。后来黄管家问隆安帝要了人手,一点点清除出去,才安稳下来。但凡心思恶毒的,全都没放过,一律取了性命。
“我父王与神医谷有些交情,一开始是冷子寒的父亲照看我。但他没研究出解药,我每隔一阵仍然会毒发。后来冷子寒说,毒发是身体中的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影响人体的行为,所以拿了匕首便划了我一下。”说到这里,裴君昊笑了笑。
“我那时七岁,他十二岁,拿着匕首划得我鲜血淋漓,被冷神医好一顿打。但我后来有好一阵子没有毒发,所以他那顿打是白挨了。”
“后来冷神医回了神医谷,说要研究典籍,为我找出解毒之策。冷子寒便留了下来,每个月给我放血,同时也拿我做药人来研究。”
“絮儿,你害怕我吗?你,嫌弃我吗?”最后,裴君昊微微绷紧身子,看着江絮问道。
他睁着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睛,里面担忧与害怕的情绪一览无遗,俊雅灵秀的脸庞,微微发白,看起来紧张极了。
江絮往后退了退,身子紧紧贴着车厢壁,微微颤抖着,脸色渐渐发白起来。
“絮儿,你,你不要怕我。”裴君昊见她眼中充满恐惧,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心里很不想她怕他,忙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毒发了,只要每个月放一些血,让毒素不会充满全身,就永远不会毒发的。”
江絮的嘴唇哆嗦着,声音里压不住的惊恐:“你这些年,每个月都放血,可有想过自己放出来多少血?为何毒素没有清除,一旦停止放血,便又会发狂?”
裴凤陨砍他的那一道口子,可不是儿戏,但晋王府就没有人因此而感到吃惊、害怕,或者多么照顾裴君昊。由此可见,他们是习惯了。
也可以表明,每个月裴君昊要放血,放
要放血,放出来的并不比这少。
若是如此,不需两年,裴君昊身体中的血便换了一遍——为何毒素仍然存在?便是血换不干净,那些毒素也该稀薄下来,再达不到让裴君昊毒发的程度?
“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体中的毒,有可能是‘活物’?”江絮僵硬地道。
她想起来裴凤陨对她说的,在南疆见过裴君昊,裴君昊竟然叛国,毒杀本朝将士的事。江絮不相信那是裴君昊干的,或者说,不相信那是清醒时的裴君昊干的。
如果是裴君昊毒发,被有心人利用,倒可以解释得通。江絮越想下去,越觉得真相就要浮出水面:“或者说,你体内的毒,可能是南疆巫毒?”
毒发时不会叫人丧命,而会叫人失去意识,并且同时叫人发狂。这种奇怪的毒,江絮闻所未闻。想来也只有南疆那种诡异之地,才有可能弄出来。
并且,那毒素似乎清除不掉,过一段时间便卷土重来。令人不禁觉得,好似那是活的一样,会自己生长!
“活物?南疆巫毒?”裴君昊愣了一下,漆黑明亮的眸子陡然变得深邃起来,随即垂下眼睑,秀气的眉微微拧起,“是这样吗?”
江絮又把自己的猜测同他细细分析一遍,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晋王府有奸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你重新下毒。”
听到此处,裴君昊猛地一震,抬头看向江絮:“不,是活物!”
冷子寒对他体内的毒,一直感到蹊跷不已,他又是个没耐性的,从入口的、入鼻的、所有能接触到的东西,统统给裴君昊过滤了一遍,结果证明,并没有人再次给他下毒。
“谢谢你,絮儿!”裴君昊格外诚恳地握住江絮的双肩,“谢谢你不怕我,还给我分析这些!谢谢你!”
江絮的嘴唇都是发白的,张口想说,她何时不怕他了?她很怕他好吗?万一他发起狂来,周围没人制住他,她可怎么办?但见他眸子里一片坦荡与真诚,话便没说出口,只道:“王爷回府跟冷公子他们商议一下吧。”
“等送絮儿回了家,我回去就跟他们说。”裴君昊道。
江絮挣了挣肩膀,一把推开他,别过眼,抿了抿唇,道:“王爷不必担心有人找我麻烦。这是晋王府的马车,谁不长眼了敢欺过来不成?”
晋王府的马车分两种,一种是低调朴素型的,出了门行驶在大街上,谁也看不出这是晋王府的马车。还有一种是严格按照规制,或者说比规制还要奢华一分,别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王公子孙所驾驭的。
送江絮回去时,裴君昊叫人赶了第二种马车。以免那些势利的小人,见江子兴被关押入大理寺,便欺负江絮。有了晋王府给江絮撑腰,那些人在欺负江絮之前,也要掂量掂量。
“那也不行,我先送絮儿回家——”裴君昊的话没说完,便挨了江絮冷冷的一眼,顿时止住声音。
“时间不等人,赶早不赶晚,王爷当多为自己的身体想一想!”江絮冷冷说道。
万一迟了一会儿,却发生别的事情,给阻拦了怎么办?江絮最怕发生这种事情,她自己做事也是,能立即做的绝不推脱到以后。
裴君昊还试着分辩:“就这一会儿,不碍事的。”
“红玉,请王爷下车。”江絮却不跟他说了,直接掀开帘子,对坐在车辕上的红玉说道。
“哎!”红玉脆生生应了一声,爬起来就往车厢里走。
“不必,不必,我自己走。”裴君昊见江絮是真的要赶他走,忙摆手说道,叫车夫停了车,认命地跳了下去。
他可不想被红玉丢出去,小丫头还嫉恨他让她跑了一路的事,只怕丢他的时候不会给他留面子,万一把他丢得很难看,絮儿岂不是要嫌弃他?
“晚上我再去看你。”站在马车外,裴君昊一脸认真地说道。
江絮气得抿紧唇,一把放下帘子:“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