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苒说:“好。”
第二天下午,夏苒重回隋兴。
习惯了温热湿润的南方小城,一下飞机,夏苒立刻就被北方粗犷的东风刮得一身凌乱,一抬头,蔚蓝深远的苍穹上飞过一行麻雀。
接机的是杜希声的那位老司机,见到她,很客气地鞠躬说:“太太。”
夏苒把行李交到他手上,说:“喊我夏苒。”
一路上,伴随着轰轰胎噪的还有司机絮絮的讲述,从杜希声如何回来,到车祸如何惨烈,再怎样拖着病手残躯回到家里……
夏苒几次打断,都断不了他的倾诉欲,她终于不耐烦,说:“你把车靠边停吧。”
司机慌了神,说:“太……夏小姐,我闭嘴了行不行,你千万别这时候走了,杜总现在状况真的很差,你再不去,我们都担心他会出事啊!”
夏苒瞥了他一眼:“多事,我既然答应了要去,就肯定不会反悔。”她指指窗外的超级市场:“我进去买点东西。”
可面对一排排超市货架的时候,她是真的有点开始后悔了。多此一举吧,人家又不是没有正经相处的女朋友;自不量力吧,以为你去了就能抚顺他的逆鳞?
手机在包里静静搁着,照顾前夫不是一件小事,告诉林晗吧怕他暴跳如雷,不告诉林晗吧,那是不是真成了他话里说的“背着我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夏苒想逃,只是司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叹了一路的气,心想算了,去帮忙看看他死没死就回来。
一路的忐忑,当果真见到熟悉的房子时,又变成一种烦躁,说好了一转身就不回头,现如今,又算什么?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转,轻轻一拧,房门弹开。屋子里没开灯,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东西也看不清。
夏苒刚往里走了一步,一个酒瓶扔到脚下,“砰”的炸开,一个男人大骂:“出去,谁许你进来的。”
夏苒已经摸到开关,轻轻一钦,屋里灯火通明,面前的男人一怔,她亦是一怔,半晌讷讷笑出来,说:“杜希声,你这样子,身前摆个碗就能上天桥了。”
☆、chapter 54
杜希声身上一件白色t恤不知道穿了几天,领口胸前泛上浅浅的黄色,是汗渍反复浸透留下的痕迹。一条灰色的家居裤,腰上松松地打了一个结,膝盖的地方磨得发黑。
此刻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头发,胡子拉碴,形容枯槁,脸上伤痕累累,结着暗红色的疤。一只手上果然打了石膏,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外面的纱布残破不堪,脏得好像在泥里打过滚。
相处这么多年,哪怕是闹得最凶的那一段,每天早上,他依旧会打扮整齐,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再出门,夏苒看着面前这个状似落魄的男人,心里不由喟叹了一声。
夏苒脱了鞋子,随便趿上双合适的拖鞋,拎着东西往厨房走。
杜希声已经反应过来,走来拦着她,沉声道:“你也给我出去。”
夏苒像是没听到,看见他没断的那只手里端着酒杯,橙黄色的液体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冰块横七竖八地倒伏在杯底。
她看了看杜希声那瘦得凹下去的脸,说:“看来他们的顾虑是多余的,你还知道制冰来享受酒精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行。”
杜希声说:“出去。”
夏苒冲他笑了笑,说:“我去做晚饭。”
夏苒只是稍微一推,杜希声被拨到一边,她畅通无阻地走进来。
晚饭弄得简单,他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恐怕吃不下什么干货,熬一锅烂烂的粥,再做一两道爽口小菜,对付过去这顿就行了。
厨房落了一层灰,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起就辞了阿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夏苒找出手套来打扫。
夏苒刚刚擦过灶台,脚步比乌龟还慢的男人终于走过来,倚着厨房的门,喘气道:“这儿用不着你。”
她开了窗子透气,又让抽油烟机工作,明摆着是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人说话了,偏偏杜希声还是一副要死不死的语气:“你听见我说话了,你现在就走。”
夏苒歪着头一阵叹气,将两个手套一把脱下来,摔到流理台上,抱着两手回身看向杜希声:“一大男人,话怎么这么多啊,你要我走是吧?”
夏苒作势从厨房里要出来,和人擦肩而过时,杜希声却伸手拦住她。她侧头去看他,那张满是伤痕的脸又是纠结,又是痛苦地拧起。
夏苒明知故问:“你这手拦着到底是让我走,还是不让我走?”
杜希声却死死咬着牙,既不肯说话也不肯放手。
两人无言的对峙,夏苒最后退了一步,回到厨房戴上手套,重新忙碌开来。
做好晚饭已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夏苒盛了一碗粥送到他面前,又陆陆续续上了几碟菜,端出椅子坐下来,向他支了支下巴。
夏苒说:“好久不做菜生疏了,不知道咸淡符不符合你胃口,你也别挑三拣四,就凑合着随便吃点吧。”
杜希声踟蹰中将筷子拿起来,听到她说:“我看你吃完了我就走。”他眉心一蹙,又将筷子放下了。
杜希声恨不得将桌角折得整整齐齐的桌旗看出个洞,方才慢几拍地说:“你别走。”
三十岁的人了,平日里的沉稳成熟,所有人面前都摆出的一副高冷疏离,卸下防备之后,还是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幼稚。
好像他以前无论是怎样耀眼的追风少年,私下里和她在一起时,也总有出人意料的顺从和柔和。那时候觉得是情`趣,是两个人在一起时心照不宣的默契,我向你撒娇,你忍我蛮横。
没想到几年之后再经历,他还在戏里,她却像是坐在一边围观的吃瓜群众,不附和尴尬,附和也尴尬。夏苒此时点了点桌子,懒懒道:“你还是快吃吧。”
杜希声脸一放:“要么你就现在走,要么你就别走,我吃不吃饭是我自己的事,我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在一边看着?”
夏苒一笑,接过话茬:“你也知道你年纪不小,不用别人看着才能做事,那你一个人跑回来,非要把照顾的人都打出去,自己堵在家里做什么?退一万步说,你现在是一个成年人,如果不能做到照顾好自己,起码也该摆平外面的那群人。你想自暴自弃、自我放逐、自甘堕落,都没关系,但你不能影响到别人。”
杜希声慢慢把话过了一遍,问:“是我妈喊你来的?”
夏苒说:“你还不笨嘛。能让她下定决心打电话给我,可见她现在已经着急成什么样了。我起初是不想来的,咱们一早就离了,一是我对你没义务,二是你有女朋友,三还是我刚刚说的,你一个能独立思考的成年人敢于放下亲情和爱情去作死了,旁人干嘛非要吃力不讨好的拦着?”
杜希声脸色极其难看:“那你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