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立即有警察头子过来盘问,报了姓名对方就变得很恭敬。杜以泽问了一些问题,警察头子用蹩脚的英语说他们发现了小坂先生的豪宅,可是里面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可不可以去看一看?”杜以泽用日语问道。
“哦,当然可以。”警察立即换了日语道。
到了小坂裕生的豪宅,杜以泽一一看过去,屋子里的家具基本被销毁,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而且到处是湿漉漉的,想必做过清扫痕迹处理。
他想,只怕这里连一枚小坂裕生的指纹都找不到。
这时候,一个小警察从左边卧室挂着的壁炉里扫荡出来了一张没完全烧光的文件纸,纸上写短短两行他看不懂的中文,写的还怪好看。于是把纸片用透明袋子装起来。正要走出去汇报,忽然背后出现一个人,把纸片夺了过来——
杜以泽颤抖着手抚平了字迹——小时候她就写这么一手端端正正的楷书,许多年了也改不了写繁体字的习惯。他曾经嫌弃她写字太慢,但是她狡辩道:“写草书就可以很快啊,米芾的狂草我能模仿个七七八八,但问题是你看的懂吗?”
那时候她年少孤傲,是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小姐姐。而现在……“姐姐。”嘴唇贴着纸片,他这么呼唤道。他当然看得懂,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懂她——
“姐姐,等我接你回来。”
☆、第086章 潜伏
一周后,已经是深夜。客轮从上海入海口进入长江。
穿过繁华的国际大都市,岸边的霓虹灯倒影在江水当中,流光溢彩之下掩盖着高楼林立。屋里没有开灯,沈悦从舷窗看出去,只能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看到一点祖国的影子。至于城市的全貌,则藏在雾气更深的地方。
到了中国的第一个晚上并不平静。
小坂裕生派人接她过去,沈悦就披上一件外套上到了甲板上。现在船在内河,航速并不高。但是四周无遮无拦的,夜晚的凉气还是一点点侵入肌骨。她觉得稍冷,但年老的小坂先生只穿了一件老式的衬衫,俯瞰着浩淼的水面。
她不知道小坂裕生喊自己过来做什么,只觉得这个老人看着对面的城市,目光中有满满的仇视。就像许多许多年之前,她在日本鬼子眼中看到的对中国人的仇视。
潘也陪着小坂先生,并且盯着她。
“林小姐。”小坂先生终于开了口:“几天以后,你要跟着我们去江西,帮助我们寻找到神户丸号沉船的位置。这一点,你没忘记吧?”
“是。”
“林小姐,我们现在只有你一个向导。”小坂裕生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无形中有种威胁的力量:“万一你不是真心想和我们合作,或者想把我们的船只导向迷途,谁都赔不起这个损失是不是?我们得防范于未然。”
她觉得不安起来:“你要干什么?”
“说一说,你对我们行动的看法。”小坂裕生答非所问。
“捞沉船,捞你祖先的遗骸。”
“不,你错了。”小坂裕生的背后是繁华落寞的夜色,但是他的话语很清晰:“乾陵是唐文化的代表,我们日本是唐文化的继承者。如果日本能拥有乾陵的文物,那我们文化的继承就会更加名正言顺……中国人嘛,不配拥有它的文化。”
沈悦冷笑,相似的言论似乎很耳熟呢,都是一群自欺欺人的盗贼。盗个墓还能编制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小坂裕生继续说道:“这一次去鄱阳湖,不仅要捞起乾陵的文物,还要把武则天和唐高宗的尸骸全部捞起来。只要把这些东西带回日本,就会有一个比乾陵大百倍的神社供奉他们……到时候,我,小坂裕生,就是名留青史的功臣。”
她不屑地别过脸去,小坂裕生却问她:“你觉得如何?”
“小坂先生,这种事我不负责。”她说:“那种名垂青史的办法,给我我也不要。”
“林小姐,名气有的时候也会自动找上门的。”小坂裕生看向了对面繁华的都市:“我还记得:你是沈阳人,后来去了大连,在几个拍卖行工作过。有不少亲朋好友在沈阳和大连……你说,如果他们出了事,你会安心吗?”
又是拿亲友威胁这一套!她早就料到了:“我会尽力的。”顿了顿,又道:“现在是长江四月菜花汛的时候,鄱阳湖的水位一年当中此时最高,光是潜水就很危险,别说捞文物了。所以这一次的行动我也没底,如果你们非要我卖命,那也是有条件的。除非消除后患,要不然,我也不可能尽心尽力为你们去出生入死。”
小坂裕生点了点头:“什么条件?”
她看了一眼对岸:“能不能先释放了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小坂裕生冷笑道:“你想丢下你儿子给谁?”
她环抱了双臂,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答案——除非把儿子送回杜家,要不然,他依旧是个孤儿。但是,小坂裕生不会,也不可能把祸根再送回去。所以,她只能退让一步——起码不能让孩子再在小坂先生的控制之中——
“沈阳有一家孤儿院叫做天使之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孩子能去那里。”
小坂先生沉吟半晌,点头答应了:“下去吧。”
她就转身而去,只是路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一个满头银丝的妇人站在船舱里,四目相触,只是一眼,她就认出了此人是谁。
她不敢喊她的名字,只是点头致意。老妇人微笑,也点头回应。
回到船舱的时候,灯已经亮了起来。阳子现在睡醒了,半坐起来倚着靠枕看着她。“刚才小坂先生找我。”她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酣睡的儿子,就把刚才的事情跟阳子说了一遍。阳子起先还“嗯”地答应着,忽然开始大笑起来。
“老一辈人的思想可真有意思,现在的日本人谁还关注什么唐文化?也只有武.士道家族出来的人,现在还谈这个……”
沈悦无语,阳子喝了半杯咖啡:“不说了,小坂先生答应放了你儿子?”
“对。”
“那不可能。”阳子淡淡一扫室内:“小坂先生既然这么重视你的眼睛,那么继承了你血统的孩子,他怎么会放过?说不定这孩子将来就是另一个敛财工具……哎,你先别急。我说的都是实话,小坂先生一生最爱的是钱。”
她望着窗外那浩淼的一江春水:“可是狡兔死,走狗烹不是吗?”
“是,所以你儿子更加不可能送出去。不过,你可以想办法活着回来。”阳子勾了勾手指头,她凑了过去,阳子压低了声音:“记住了,小坂先生现在的情况也不好,他年老体衰,越来越依靠心腹手下潘,几乎把潘当做亲儿子对待……”
她忽然想起一事:“小坂先生没家人吗?”
“有,全死在1995年的神户大地震里头了。”
沈悦无语,阳子继续道:“只要讨好了潘,以后活下去不成问题……你别露出这幅表情,我知道,你觉得潘是个血腥的杀手,该杀一百次。可杀他是别人的事,活下去是你自己的事情。眼下无论做什么事,我们都得依靠潘。”
说完,阳子就拉灭了灯,凑到里面墙角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