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少年一把掀开被子,起身出门。
夜里起风了。
年长的丈夫小心翼翼推开门, 妻子还在睡,他放松地吁了口气,脱下外衫刚躺下,忽听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颤动的心脏猛地一提。
敲门声好似鬼差手中的招魂铃,倏忽飘摇, 敲进他动摇不定的心底。
年长的丈夫装作没听见。
敲门声猝然停下。
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风雨欲来。
年长的丈夫听着耳中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跳声,越想越觉得不安,咬咬牙正要起来与那苗疆月主说清楚,忽听一声细微的吱呀。
门开了。
刹那间,夜间的风挟裹着冷冽的危险气息疯狂涌入,窸窸窣窣的爬行声附和似的混入其中,有东西爬过门槛、房梁,静静吊在帐幔顶部。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他能感觉到一双双眼睛阴沉沉地注视着他。
男人浑身僵硬,瞳孔微微颤动,控制不住地偏向最危险的门外。
少年单薄却修长的身影笼入暗影中,耳侧的辫子在暗淡的月光下刮出一圈清晰的轮廓,短靴上的银饰因风而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催命音。
少年一个字都没说,屋内的男人却全身冷透,感觉得到死亡的刀刃正虚悬在他颈项之上,锋利寒凉。
少年的声音轻轻响起,盖过爬行生物暴躁压抑的鼓动声。
少年说:“我睡不着的时候,会格外想杀人。”
·
九郡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活动着睡得有些酸的脖颈,对于自己昨晚的睡眠质量感到惊讶。
她并不嗜睡,从小养出来的习惯,每天只要睡够一定的时辰就能精神一整天,且第二日醒的也早,这还是第一次毫无顾虑地一觉睡到天大亮。
小钰比她起得还早,像一只雀跃的鸟儿,挥舞着手臂在院子里活力十足地跑来跑去。
瞧见她醒来,小钰兴奋扑过去,献宝似的将活过来的小雀递给她看:“阿九姐姐,看,小雀好了!”
虽不至于完全好起来,但至少精神不错,小雀豆子大小的眼睛机灵灵地转动几圈,高亢地唧唧叫,再修养几日或许就能重新飞起来。
九郡主夸赞小钰真棒,瞧见院子里年轻的妻子正在将药材分门别类,洗漱过后便也过去帮忙。
“话说回来,老大他们今早都不在啊。”吃早饭时,九郡主才想起这一茬。
年轻的妻子说:“他俩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找什么人,中午才能回来。”
九郡主不明白,少年来中原都没认识几个人,他能找什么人?而且,找个人而已,为什么不带她一起?
小钰想到昨天蹲在门口与少年的对话,捧着小雀,童言无忌道:“坏蛋哥哥肯定是去找别人家的漂亮姐姐了,哼。”
九郡主:“?”
小钰喂着小雀吃饭,头也不抬嘟囔道:“我就知道坏蛋哥哥说的话不可以信,他和阿爹一样,喜欢都是廉价的。”
最后那句话还是她从少年那里学来的,活学活用,引得九郡主一头雾水,并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怪异。
小钰想到什么,突然抬头,自认为聪明地提议:“阿九姐姐,我们去找更好看的哥哥玩吧,我们不要和坏蛋哥哥一起玩了。”
九郡主还没说话,一旁准备出门的年轻妻子听见后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不妨与我一道出门?”
她正要去山下的村落行医,每隔一段时间,他夫妻俩都会去附近的村落行访问医,因为这边的村落离镇子太远,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身体毛病多,偏偏又出门不便,他们便习惯了去那些村落里行医。
九郡主正好无事可做,待在这里等少年回来也是无聊,便愉快地接过她身上的药篓子,带着小钰与她一道下山。
九郡主原本想的是今日便离开,谁知少年一早就不见人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能再耽搁一天。
行医问诊回来已近黄昏,少年与年长的丈夫早已回来。
少年依旧坐在后院的石头上自顾自钓鱼,一派悠然,反观与他一同出门的那位早已累瘫在院子里。
年轻的妻子瞧着自家丈夫生无可恋的脸,茫然:“你们这一天去做什么了,怎如此疲惫?”
去杀人了。
漫山遍野地追杀不怀好意之人,这附近最难缠的山匪八成都死在少年手下。
此举勉强也算是为民除害,说出来倒也不是不行,可少年的行为分明只是借此平息蛊虫的躁动与流淌在血液中的汹涌杀意。
年长的丈夫无言以对,他哪能真的实话实说,只能独自咽下苦水,眼神充满幽怨地望向若无其事的少年。
少年跳下石头,步伐轻快地走到门口,抬起那只轻而易举便能掐断一个两百斤男人脖子的手,动作自然地将九郡主鬓边散乱的碎发撩到耳后,顺手拨弄了一下她发辫上的铃铛,听着那清脆的叮铃声,声音散漫如往常。
“我找到一份地图,等明日休整好,我们便出发吧。”
少年身后那位倒霉的大夫热泪盈眶,在心中祈祷他们最好早点走。
九郡主惊讶地扬眉,说好啊,又奇怪道:“你今天去哪玩啦,竟然还能找到地图。”
少年面不改色道:“苏大夫想找一味草药,但那种地方毒虫比较多,便带我一道去探路,毕竟我擅蛊,寻常毒虫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了趟最近的镇子买了份地图。”
苏大夫,也就是那位年长的大夫,听着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不忍直视地别过头,生怕自己一时冲动就实话实说了,到那时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怕是真得丢掉。
这位苗疆月主扯谎跟喝水一样,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一句话中哪个字是真,哪个字是假,与昨夜他说“睡不着的时候格外想杀人”一个德性。
苏大夫昨晚是真的被吓到了,苗疆月主恶名远扬,说一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