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云台斥资三千两,给花娘赎身的,不是顾廷烨,而是他的嫡三子顾廷炜。却偏偏记在了顾廷烨的账上。他记得那次,他也生打了顾廷烨一顿。
和他顾偃开的通房搞在一起的,也不是顾廷烨,而是四房的。
这次害得顾廷烨的被当胸刺了一刀的,则是五房的……
真是哪个也没落下啊……
好一家子豺狼虎豹,在他顾偃开的眼皮子底下,就险些将他的亲儿子生吞活剥了!
他又想到顾廷烨背上那斑驳交错的伤痕……却都是拜他这个父亲所赐。
他以为对这个儿子最是看重,每日处理完繁忙的军务,他还要花一两个时辰亲自指点顾廷烨的武艺,考校他的学问,放在其他两个儿子身上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及这个儿子的一半,便是待他好了。
可是,顾廷烨长到这么大,满脑子的学问,和一身的好武艺,若不是孩子自个儿上进,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是拿着鞭子赶着,也是练不出的。
而他,真正给予这个孩子的,大概也只有满身的伤痕吧?
或许,不只是身上的,还有心里的……
想到这里,顾偃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第47章
吐出那一口浊血之后,顾偃开感到自己的头脑,竟似前所未有的清醒。
以前错过的点点滴滴,似乎挨个儿在他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三四岁上便被他逼着,早起扎马步的顾廷烨,也是曾和其他小孩子一样对他撒娇抱怨过的。可他是怎么说的?“好好一个将门男儿,作何小女儿姿态?”久而久之,顾廷烨便养成了一副什么都不肯说出来的性子。
他因着其他人不断地往烨哥儿身上泼脏水,对儿子非打即骂;儿子也因为他从小的教育,养成了个桀骜不驯的性格,越长大越和个锯嘴葫芦似的,再不肯和他这个父亲好好说话了。
不对……或许不是烨哥儿不愿意在他面前辩驳……而是,他从未真正相信过他。后来,他的烨哥儿才再不愿说了。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被他拜托亲去查问顾家内宅之事的老宁远侯的大管事,陆远,见顾偃开吐出一口血来,连忙上前扶住他,关切道:“大公子没事儿吧?我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
“唉,”顾偃开叹口气,“也只有您,会叫我大公子了。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啊……我不是宁远侯,不是顾家的家主。除了如何打赢一场仗,什么都不需要想……活到这把岁数,我才明白,这后宅,远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要可怕得多啊!”
陆远扶着他的手微微紧了紧:“大公子,您还是要先顾好自个儿的身子啊!二郎他文韬武略,比起您当年来,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见这些年,他被您教导得很好。虽然在家事上吃了些亏,万幸的是身子康健、品性正直。只要有了这两样,怎么都是能过得好的。您若是真觉得有愧于他,便更要养好身子,争取活得长久些,才好看顾二郎啊!”
顾偃开方如梦初醒:“没错,没错……你说得很对。去请个大夫吧!走角门,别让人瞧见!”
虽说陆远他老人家已经是年逾古稀的人了,可到底是跟着老顾候上过战场的人,步履匆匆就出门去了,丝毫不显半分老态。
没一会儿,他就将大夫给请回来了。
“侯爷,您这是肝气不舒,郁久化火,迫血妄行,进而导致了吐血的症状。需疏肝解郁,清热凉血。我给您扎几针,再开个方子来,几日之后便无大碍了。不过,日后您还须得修身养性,忌大喜大怒。”
扎了针,服了药,送走了大夫,顾偃开静静躺在床上,思索着明日,该如何将宁远侯府那隐藏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的波涛汹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来。
翌日,顾偃开一大早便将顾廷烨叫了来。
望着眼前已经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高的儿子,顾偃开少见地和颜悦色,“坐吧。”
顾廷烨没什么表情,甚至也没对父亲说半句话,径直坐下了。
心中本就有愧的顾偃开自然不会计较儿子的这点小小失礼。待顾廷烨落座之后,便开了口:“烨儿……这次的事,为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止这次,还有以前。你想如何处置那些人?”
顾廷烨那双桃花眼骤然眯了下,却半分不显迷离,反而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他想怎么处置?
自然是将这些年,顾偃开施加在他身上的所谓“惩罚”,尽数还给那些人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世人皆称:“退一步海阔天空”“家和万事兴”。可只不过是刀子没割在他们自己身上,不知道痛罢了。
他凭什么要退?凭什么要和?
那些人退过吗?给过他一丝“和”的可能吗?他们怕不是只想把他踩到泥里去,好叫他再也爬不起来吧?
顾偃开就这么看着自家二郎的神色,从最初的愤懑,到最后慢慢归于平静。
最终,顾廷烨说:“父亲,儿子想离开汴京。去白鹿洞书院读书。”
他没有提及如何处置那些曾经深深伤害过他、往他身上泼了一盆又一盆脏水的人,只平静如斯地对自己的父亲说,这里太可怕了,我只想逃开。
不对,或许不是逃开……
而是,他的烨哥儿,实在是太聪明了。深知自己不会给他他想要的答案。是以,多说无益。可胸中愤懑之情又无处宣泄,只得离开,眼不见心为静。
想明白这一点,顾偃开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顾廷烨从容起身,对着他行了一礼,“那儿子便告退了。”
走到门边的时候,一贯声如洪钟,此时说话却好像含着一口浓痰的顾偃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儿啊……是为父对不起你……”
顾廷烨微微抬起,即将跨出门槛的左腿顿了顿,却很快,朝着房门外落了下去。
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