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一种锥心之痛,一下子让她昏了过去,上一次她昏倒是因为得知夫君病死的噩耗,可是这一次,却是为了他的私生子又昏死过去。
卢夫人真恨不得干脆就这样眼睛一闭再也不睁开才好,可是耳边女儿的哭声渐渐由远及近,这可是她仅存的骨肉,唯一的一个孩子了。
卢夫人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
宜蕙见母亲终于醒了,反倒哭得更是厉害,“娘,娘你终于醒了,我好怕,真的好怕,女儿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没有娘……”
卢氏伸出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勉强笑道:“蕙儿放心,娘不会有事的,娘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以后,再不会了,娘再也不会想不开了……”
“娘——!”宜蕙觉得醒过来的母亲似乎有哪里和先前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夏荷,你去拿个炭盆进来。”卢氏吩咐她的大丫鬟,又对女儿道:“好孩子,你去把娘妆盒里第二个抽屉里那个用红缎子捆成一束的信函给娘拿过来。”
等宜蕙取过信来,卢氏早已自己坐起,接过那一捆书信,并不解开缎带,只是拿在手中怔怔的瞧着,良久,才道:“蕙儿,你知道娘为什么会又昏过去吗?”
宜蕙嗫嚅道:“女儿,女儿方才听丫头们说了……”
卢氏点点头,“那就好,我也不用再费唇舌跟你说一遍。不管那两个孩子将来有没有名份,我的孩子只有你一个。”
见夏荷将炭盆端了来,卢氏也不再说话,一扬手就将手中那捆书信扔到了炭盆里。
吓得宜蕙发出一声惊呼,她知道这些书信都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母亲一向极为宝贝它们,珍而重之的收藏在她的梳妆匣子里,可是现在居然——
她自幼与父亲相处时日无多,在她心中自然朝夕相伴的母亲更为亲近,不由惊恐又担心地问道:“娘,你——”
卢氏定定的看着那捆书信在火中渐渐化为灰烬,轻轻地道:“你放心,娘没事,娘的病也会很快好起来的,便是为了你,娘也会长命百岁的。”
是啊,她怎么能死呢?枉她之前还为没了夫君那般伤痛?为了这样一个负礼忘义的夫主伤心而亡,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更何况若是她死了,那她唯一的女儿宜蕙怎么办,难道也要她的女儿如周家那个小姑娘一般无依无靠、寄人篱下,被人欺负算计吗?
窗外隐约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打更声,卢氏将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虽然眼中仍有泪水滑落,却再不是为她的亡夫而流,而是为她自己,还有她可怜的女儿。
直到过了三更,宜芝才一脸疲惫地回来,周采薇急忙迎上几步,“姐姐回来了。”
宜芝见她因为等自己这会子还没安歇,心下微有些歉意,“真是对不住妹妹了,劳你等到这么晚。实在是今儿的事真是……,咱们先洗漱吧,然后躺到床上也好说话。”
一时二人洗漱完毕,换了寝衣,并头躺到宜芝所居北次间的楠木拔步床上。宜芝先道:“今儿晚了,劳妹妹先和我挤一晚上,等明儿我让她们把南次间收拾出来,妹妹先住那里,咱们姐儿俩一人一间。对面东厢房从十几年前起就被祖母用来做了库房,住不得人了。”
“劳姐姐为我费心了,今日我还要多谢姐姐,若不是姐姐邀我同住,我还不知——”她如今虽已不像头回在这府里住着时那么爱哭鼻子了,但想到下午上房里的那一番情景,仍是眼酸鼻涩,心中酸楚。
宜芝幽幽叹了口气,“我也只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我比起你来又能好多少呢!”
采薇听了有些不解,“姐姐为何这样说,我如今是父母兄弟皆无,姐姐虽然生母去的早,可到底还有父亲、祖母、你那继母又是你姨母,况外祖母又疼你。”
却听宜芝低声道:“别看如今我面儿上父母双全,可所能依靠者也只有一个老祖母了。”继母虽然待她不错,可到底不是亲娘,且性子又懦弱,反倒时时要她小心护持。祖母虽然疼她,可只怕有些事儿祖母也做不了主。至于她那个亲爹,她早就不指望了。
周采薇细细回想先前她住在这府里时宜芝和她父母之间相处的情形,心中隐约有几分明白,就听宜芝又道:“还有一件事儿,先前咱们回西厢房时不是见到三个穿齐衰丧服的人吗,那个妇人原来是二伯的外室,那一子一女是她给二伯生的孩子。我之所以服侍祖母到这么晚才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儿闹的。”
“啊?!”周采薇实是吃惊不小,她外家这几个舅舅,她父亲最为推崇的也就是她这个二舅舅了,带她回祖籍福建泉州时还特地带了她前去拜见这位舅舅,说他品性仁厚且颇有才干,镇守海防、抵御倭寇,于国有功,想不到竟——
周采薇定了定神,小声问道:“外祖母没让姐姐先不要说出去吗?”
宜芝“嗯”了一声。
“难道外祖母打算要认下她们母子三人?”不然的话定是会尽力不让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的。
“不认又如何?二伯是祖母最心爱的儿子,她能忍心见他的骨血流落在外?更何况,那个妇人是个有心计的,今儿在大门前命她一双儿女摔丧哭灵,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看见,只怕不认也得认,只是苦了二伯母。”
“咱们用饭时,宜蕙姐姐匆匆而去,是不是二舅母有什么不好?”
“二伯母一气之下,又昏过去了,她先时的病还没好呢!”
周采薇除了长叹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宜芝道:“早些睡吧,你也累了一天。”
周采薇应了一声,她虽然旅途劳顿,但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在一片黑暗中大睁着双眼,只管胡思乱想,一忽儿想到二舅母,一忽儿想到宜芝,最后又想到她自己。
她父亲临终时曾对她言道:“那伯府里虽有些不如人意之处,但有你二舅舅二舅母在,为父去岁又带着你亲去福建托付于你二舅,他们总不会亏待了你一个孤女。”
不想如今被父亲认为可堪托孤的二舅舅急病而亡,二舅母又自顾不暇。家中最大的长辈——外祖母,似乎也并不怎么喜欢她,便是上回她来伯府,所有人都疼她宠她,待她极好,外祖母也仍是待她淡淡的。至于五舅母,先前待她何等亲热,如今却是客气里透着些疏远……
想她七岁那年来这里住时,虽然因为接连失去了兄长、母亲,又被父亲送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京都来,可是那时这些亲戚都是待她极好的,况且到底还有父亲可以依靠。
可如今呢?这安远伯府没了二舅舅这个主心骨,正乱成一团,偏她这个孤女又在此时到来,无依无靠、寄人篱下,没有半点倚仗。她只觉放眼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不见丝毫光亮。父亲既然知道这府里有不如人意之处,她也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为何还定要她来投奔舅舅家呢?
☆、第四回
第二天一早,采薇和宜芝起来洗漱完毕,一起去上房服侍太夫人用饭,方到了门口,却见王嬷嬷出来说是太夫人因昨晚睡得晚,这会子还没起来,请两位姑娘自用早饭。
二人回去用过了早饭,宜芝便道:“我要去看看二伯母,你去不去?”
采薇点头道:“二舅母身子不好,原该去问安的。”
二人各带了两个丫鬟跟着,宜芝走着走着,想起一事来,“昨儿太过忙乱,忘了跟你说,如今二姑母也住在咱们府里,带一个表弟两个表妹住在西边那处小跨院里,就在三姑父接你回去那一年,二姑父过世了,二姑母既无公婆,小叔子又去了云南任上,她便带着儿女回了府里来住,因这几日正是二姑父的三周年祭日,她带着表弟表妹回乡祭奠去了,过些日子就回来。”
周采薇与这位姨母只见过几面,略问了几句,又问道:“不知大姨母身子可好?”
“前几日大姨母带着表哥们来看过祖母一回,想来身子康健。”
表姊妹俩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慢慢走到卢夫人所居的正院,行到正房前命丫鬟先去通报一声,不一会儿就见宜蕙亲自迎了出来,将二人请进去。
二人见卢夫人虽仍是一脸病容,但眼中却再没有之前那种哀恸,反透出一种淡淡的神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