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这时候也站出来道:“菲妹妹这是什么话,倒像是硬要给我们姐妹安个罪名似的。这盏灯是章表哥的,他爱送给谁就送给谁,不过是盏兔儿灯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事,谁犯得着为了这么一盏灯儿就计较上了。况我妹妹年纪还小,她知道什么?素日又总是笨手笨脚的,一个不留神被椅子绊到了,这才失手跌了灯,妹妹只怕想多了些?”
“既然姐姐知道娟妹妹素日是个笨手笨脚的,那怎么还要她来递灯,可见姐姐心里未必没存着这么个意思?”宜菲心里早认定了是吴婉暗中使坏。
吴娟笑道:“妹妹这话可说得奇了怪了,便是我这妹妹再是个笨手笨脚的,也不至于回回都被椅子绊倒,走不得路,捉不得针呀!谁能想到今儿晚上她运气不好,偏就被绊倒了呢?”
“哼,谁知道她是自个儿被椅子绊倒的,还是不知被哪个好姐姐给使了绊子呢?”宜菲也冷笑道。
吴婉怒道:“妹妹这是在怀疑我了?”看向吴娟道:“娟妹妹,到底你是怎么摔倒的,只有你自个最清楚,你倒是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清楚,是你自个不小心绊的,还是被我使了绊子?”
吴娟心下清楚方才明明是被一只脚给绊了一下才摔倒的,可她嫡姐既敢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问她,她又如何敢说出来呢?只得抹了把泪道:“是,是我自已不小心踩着裙角绊倒的,并不与婉姐姐相干,菲姐姐你别恼了,都是我不好,我再赔你一盏灯好不好?”
“赔?你拿什么赔,你每月的二两银子月钱还是我们家给的呢?何况这是云哥哥特意买给我的灯,你要如何赔给我?”宜菲不依不饶。
还是章云看不下去,忙道:“菲妹妹,不过是一盏灯儿罢了,回头我再去给你买一盏来,可好?”又说了一堆好话,才把她哄得略消了消气。
闹了这一出,席间的气氛便有些僵,钧大奶奶便道:“既然宵夜都吃得差不多了,咱们便都到南门那边去,听说今儿晚上,那边城楼上要放数千枚烟花呢?好些都是内制局新造的花样儿。”
吴重却在此时开口道:“多谢表嫂美意,只是家母身子有些不适,是以才命我来寻二位妹妹早些回去,正巧路上遇到章表弟,便一道过来了。还请表嫂许我兄妹三人早些回去侍奉母亲。”
钧大奶奶见他先前只是立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这会子倒忽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再一想经了这一出,今儿晚上吴家姐妹和宜菲只怕也不好再聚在一起。且这吴家小子话也说得恭敬,倒不如索性给他个面子。便点头道:“孝敬长辈,那是应该的,你便护着你两个妹子回去好了。”
宜芳忽然道:“嫂嫂,我有些不舒服,也想先回家歇歇,想跟吴家姐妹一道回去,可还使得?”
这可是她的正牌小姑,孙喜鸾自然也是要给宜芳面子的,便也含笑答应了。
采薇见她姐妹三人都要回去,忙道:“表嫂,我也觉有些醉了,况我是和娟妹妹乘一辆车来的,正好我们四个也一道回去。”
这一回孙喜鸾可不答应了,柳眉一竖,“怎么,你也要走?若是你也走了,那咱们出来时的八个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哪里还热闹的起来。不行,我可不许你走,反正娟表妹人长得瘦瘦小小的,占不了多大地方,让她们三人坐一辆车回去。你一个人坐一辆车里头看灯,可有多宽敞舒服!”
采薇怕的就是车内只有她一人,忙道:“一个人在里面呆着,虽舒服,可也太过孤单冷清了些,也怪怕的,还请表嫂让我同她们一道回去吧?”
孙喜鸾白她一眼,“这有什么好怕的,你若是嫌孤单,便让你那个丫鬟陪你一道坐在车里,不就完了。就这么定了,可再不许跟我说什么走啊回的!来人,还不快侍候表姑娘登车。”
采薇无法,只得带着甘橘上了车,一路上紧盯着窗外,却是再也无心看灯,生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这越是担心什么,偏就越来什么。采薇见自己这辆马车越驶越慢,正想问上一句,那车忽然拐进一条小巷停了下来,就听那车夫在外头说了一句,“表小姐且稍待片刻,待小的去方便方便!”
还不等采薇回他一句,就听一阵声响过后,外头再没了动静。
采薇主仆二人等了片刻,仍是不见那车夫回来,渐渐心中有些着慌起来,采薇便让甘橘问问跟车的两个婆子,去找一找那车夫。不想她们在车内敲了好几下车后壁,也没个婆子到车窗边上来回话,便知连那跟车的婆子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只把她主仆二人丢在车里。
“姑娘,他们该不会是故意把我们扔在这里吧?若他们真不回来,那咱们可该怎么办啊,姑娘?”甘橘着急道。
此时的情势也由不得她不着急,因见这辆车停在这暗巷子里半天了,车边一个人也没有,便有那几个地痞无赖渐渐围了过来,口中叫唤着:“哎哟,怎么这么漂亮一辆马车停在这里半天不动的,哥几个上去看看,说不得能发一注好财呢?”
又一人调笑道:“说不得还能从车里捡一个媳妇回去呢?”
只听得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采薇紧握住甘橘的手,平生头一次不知该如何才能解了此时这险境。
☆、第五十六回
就听那一串脚步声已走到了车前,忽然一个声音道:“三妹,大哥回来了。都是做哥哥的不是,因遇到个同年,硬是拉着我聊了几句,让你在车里久等了,大哥这就赶车带你去南门看烟花。”
采薇一听那人的声音,一怔之下,跟着便是惊喜不已,忙低低应了一声。
那起子无赖听见车中有女子的声音传出,又见只有这男子一人,便想索性将他撂倒,再连车带人一道夺了来。正想围上去动手,忽然发现不知何时,那男子身后竟又出现了一个华服公子,手上拿着两把匕首,一边在那里比划来比划去,一边冷冷的盯着他们,那目光也并不如何凶狠,却看得那些无赖心间一颤、顿生寒意,心知此人是个不好惹的,吓得再不敢起什么歹意,转身就往巷子里跑了。
那男子似也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可等他回头看时,除了大街上的灯影人潮外,哪还看得到别的什么人影。也只得将心中那抹异样丢到一边,略一犹豫,走到车前,轻声唤道:“采薇妹妹?”
这四个字甫一入耳,周采薇的心跳顿时又比先前更快了几分,直如鹿撞一般。好容易才答了一句,“文广哥哥!”
“文广”,正是她父亲给她定下的未婚夫曾益的表字。当日她父女在曾府小住时,因两位父亲都是开明之人,见已定下了儿女亲事,为免他二人也如这世上大多数夫妻一样,婚前皆是盲婚哑嫁,男女双方连对方相貌、脾性一丝儿也不知便入了洞房成了夫妻,因此多成怨偶,或是广纳妾室。便并未让这对小儿女谨守男女之大防,不许相见谈笑。
每当两位老友一道煮茶饮酒时,都把儿女带在身边,让他们一对小儿女自去言谈说笑,也是盼着他二人能在婚前先互生出几分好感来,日后好能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两位父亲这一番苦心,自然没有白费。他二人,一个是相貌堂堂的英俊少年,一个是姣花软玉一般的美丽少女,年貌相当,又极谈得来,别说是好感,便是那淡淡的情意也都生出了几分。
因此当着二位父亲的面时,他二人仍是规规矩矩的一个喊“周妹妹”,一个叫“曾哥哥”,但若是他两个私下里遇见了,却是一唤闺名,一称表字。
此时过了经年,这旧日的亲密称呼一出了口,听入各自耳中,一时二人均有些心旌神摇,想起昔年在长安曾府时的静好岁月,心中都有些恍惚,几不知今昔是何年?
二人心中都是千言万语,反倒不知该说哪一句,倒是采薇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文广哥哥,你怎么知道这车中坐着的人是我?”
曾益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婆子从巷子里跑了过来,便忙退开几步,转身装作往巷口行去。哪知那婆子就跟没见到他似的,跑到车窗前,诚惶诚恐的说道:“还请周表姑娘恕罪,方才我们两个见那车夫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没跟姑娘回禀一声就自去找那车夫,不妨他跌了一跤,怕是驾不得车了,我已让那曹婆子回府里另叫个车夫来,还请姑娘在此稍待片刻。”
采薇还是头一次见这婆子口气这般恭敬的跟她回话,便朝甘橘使个眼色,甘橘道:“老妈妈说的可是当真?你们虽是为了去找那车夫,可到底也该跟我们姑娘说上一声才是,就把我们两个丢在这车里,若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个可担待得起吗?”
就听“扑通”一声,那婆子竟吓得跪倒在地,不住口的赔罪道歉,“千错万错,都是我这老货的错,实是我们虑事不周,竟没想到这茬,还好这是天子脚下,并没有什么人敢胡作非为的,表姑娘也并没什么闪失,还请姑娘饶了我们这一回。”
便是真有那不长眼的人想找这位姑娘的麻烦,那也是绝讨不了好去的。就如自己这三个人,本是照着钧大奶奶的意思半途丢下这位表小姐想吓她一吓的,实则自己三人都没走远,就在左近处躲着呢,想等这表小姐被人非礼,吓得够呛时再出来。
哪知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人来,将他们三人一顿好打,那车夫被打得最惨,腿都断了,然后让她们两个婆子一个回府叫人,一个过来陪着表姑娘。
这周表姑娘不是家里头再没什么人,孤女一个吗?怎的还有人这般护着她,也不知那人是谁?这婆子想到她刚过来时,急忙躲开的那个青衣公子,难不成,便是这人在护着她不成?
于是这婆子赶紧又道:“姑娘若是闷了,不妨到大街上去逛逛看看各色花灯。”她看得真切,那公子可还立在巷口没走呢,多半是想再和表姑娘说几句话。她之前挨了几巴掌,早被打怕了,此时此刻是巴不得要讨这位有人撑腰的表姑娘的好。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采薇奇道,莫不是这婆子故意设下个圈套在这里等着她。
“嗐,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知道姑娘最是个守礼的,可今儿晚上这上元夜,也实在不用拘得狠了,方才我们去寻人时,还见到五姑娘和大姑太太家的少爷也在街上逛呢!姑娘只管去,不妨事的,还请姑娘千万放心,今儿晚上之事,老奴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说一个字出去,若是日后传出一丝儿有关姑娘的闲话,就叫我不得好死,死了也没人给我收尸!”
采薇听了更是奇怪,“你怎的竟发下这等重誓,可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还有先前你两个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你若是不说个明白,看我回去不请太夫人为我做主,好生审你一审。”她可不相信这婆子说的什么自去找车夫的鬼话,见她此时忽然表现的这般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便想着不管真假,先试探她一下,看能不能诈出些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