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嬷嬷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老太太这种分法,明显是嫡支这边的二房更占优嘛,大老爷那边哪儿能答应,怕是又吵翻天了吧?”
吴嬷嬷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们太太当时觉得奇怪的地方,那大老爷竟然一点异议都没有,半点没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说是什么一切都听老太太的吩咐。说他儿子钧大爷是世子,儿媳的嫁妆又多,这等分法也不过就少了五顷田产,也就五百亩地罢了,值不到什么的。”
“老太太见他答应得爽快,便也放了心,便说定第二天便命人去请族长和官府的人来一齐做个见证,写定分家的文书。”
“结果老太太在当天晚上就忽然不好了,是不是?”采薇轻声问道。
吴嬷嬷点了点头,“当时已经快到子时了,我们太太都睡下了,忽然有人跑来报信儿说老太太那边不好了,我陪着太太赶过去一看,就见老太太躺在床上,床边吐了一地的血,床上还有好些,只有出的气儿,没有入的气儿。跟着五太太、大老爷还有几位少爷就都过来了,大奶奶是最后一个过来的。”
“太医是早就命人去请了的,可没等太医赶过来老太太就咽气了,可怜老太太当了一辈子体面尊荣的老封君,结果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真是死不瞑目啊!”
采薇听得心下恻然,问出她心底的猜测,“老太太是被什么人给气死的?该不会是……”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还能有谁,王妃心里只怕也早猜到了,除了四少爷那个孽障,还能有谁?就是那庶出的大老爷都做不出这等气死长辈的事儿来!”
“哎呀,那赵宜铴现在已经不是四少爷了,我怎么还这么叫他,唉哟我可真是的!”
“是不是因为他气死了祖母,已经被逐出赵家,在族谱里除名了?”采薇问道。
“当时大老爷和刚过世的伯爷都是这么说的,后来因忙着老太太和伯爷的丧事,便先将他关在柴房里,等老太太的头七过了,便要请族长开了祠堂将他从族谱上除名,还有他生母胡氏和他妹妹芬姐儿,统统都要从族谱上抹掉。”
“王妃您是不知道,那赵宜铴他真不是个东西,成日价不务正业的在外头和一帮无赖子弟吃喝嫖赌,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儿,我们太太跟老太太婉言提过两回,可也不知这小子给老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汤,老太太是从来狠不下心来管教他,只知一味宠着他,惯着他,骄纵出这么一个孽障来!就连王妃您的那些嫁妆也都是被他偷拿了去,败了个精光,倒害得老太太替他背了黑锅,为了替他弥补才硬凑了那一百多抬掺水的嫁妆,结果害得王妃您……”
郭嬷嬷吃惊道:“乖乖,老姐姐你是说我们姑娘那三万五千两的嫁妆银子和瓷器,都是被赵宜铴那个混小子给偷拿了去?”
吴嬷嬷点点头,“还有那三间门面铺子的地契也是被他偷拿出去的,他还偷拿了老太太不少东西。”
“那,那老太太怎么不管他把那些东西给要回来呢?”郭嬷嬷急道,虽说圣上赐了她家姑娘三百多顷的田产,可之前那些被伯府老太太贪了去的嫁妆可还没追回来呢!
“哪能要得回来呢?那些瓷器银子东西,还有王妃那三间铺面的地契都被他拿去跟人赌钱,全输了个精光,还欠了外头一屁股的债。”
“老太太是怎么被他气死的?听素云说是那天晚上,铴哥儿忽然跑来跪在老太太跟前,说是第二天就要分家了,求老太太在分家之前先把自己的私房多给他一些。老太太本来是不答应的,她因为铴哥儿偷拿了王妃的嫁妆,结果最后害得赵家被圣上夺了两万亩的功勋田,心里头也是气极了他的。可耐不住铴哥儿抱着她的身子不住的哭求,说是自己还欠放高利贷的一万两银子,若是三日内再拿不出钱来还,那放债的人就要砍了他的一条胳膊。”
“老太太到底还是心疼孙子,就说她还有历年来存下的一万两私房银子,原本她想给他六千两,其余的再分给其他三个亲孙子,如今就先全都给他拿去还债。”
“那赵宜铴一听老太太还有银子,正高兴着呢,一见老太太递他的钥匙,又听老太太让他去找放在衣柜里的一只小黄杨木匣子,那脸色就有些变了。把那匣子拿出来打开一瞧,果然里头空空如也,连半张银票都没有。原来老太太藏下的这一万两银子也早被他偷拿出去花了个精光。”
“老太太一见她最后剩的这一笔私房银子也早被孙子偷花了个干净,顿时气得就有些不好。听侍候老太太的丫鬟们说,她们在外头听见里边动静不对,跟着就见他从老太太房里跑出来,慌里慌张地就往外头奔,丫鬟们看他神色不对,赶紧进屋一看,就见老太太半边身子倒在床外,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老太太把他当心肝宝贝一样地疼了他这么些年,结果他见老太太被他气成这样,竟然连个人都不喊,只顾着自己往外跑,想躲出去,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采薇一直觉得老太太虽然重男轻女,但毕竟出身大家,做不出那种私吞外姓女儿嫁妆的下作事儿来,想来她生日那天,太夫人那样算计她,怕是想着既然赵宜铴花光了她的嫁妆,便让自己干脆嫁给他,这样也就不算贪了自己的嫁妆,不用再想法凑银子给自己还上了。却不想秦斐横插了一杠,坏了太夫人的打算,让她为了替她最爱的孙子遮掩,到底还是晚节不保,闹出私吞孤女嫁妆的丑事来。
其实有时候她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真疼赵宜铴呢还是被一颗爱孙之心蒙蔽了双眼,反倒忘了,“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
她只知道老太太之所以心疼赵宜铴,不过是因为这个孙子是她最疼爱最得意的大儿子唯一的骨血,又长得酷似生父,这才让老太太对他一直青眼有加。但却不知道,罗老太太之所以对赵宜铴疼宠的近乎于溺爱,百般由着他的性子来,其实也是心底对她英年早逝的大儿子的一份补偿。
当年庶长子都生出来满六岁了,她才生下赵明硕这头一个儿子,她真正的长子。为了不被庶长子压下去,打小儿她就待赵明硕极为严厉,才一岁多一点儿的奶娃娃就开始教他认字,从三岁起就给他定下了一堆要学的东西。可以说赵明硕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有一刻是真正放松的,就像一张弓一直都绷紧了弓弦,这也是为何他年纪轻轻才三十六岁,正值英年就因心疾而突然去世。
罗老太太许是隐约知道儿子的心疾由何而起,在赵明硕死后,深觉自己对不住这个最是成器,让自已在赵家站稳脚跟的儿子,觉得在他幼年时逼得他太狠了,从没让他享受过一日孩童该有的天真快活。是以才会在得了赵宜铴这么个孙子后,把对儿子的那份愧疚疼爱补偿之情全都投注到了孙子身上,再也不像之前对儿子那样严加管教,而是由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将他娇纵宠溺的不像话,结果既害了这宝贝孙子,更是让自己一条老命也断送在他手里。
☆、第一百六十八回
送走了吴嬷嬷之后,杜嬷嬷问采薇,“王妃,这回安远伯府的这两起丧事,只怕姑娘还是得上门去吊唁的。”
枇杷不忿道:“老太太那样对咱们姑娘,还有四老爷,他这个做舅舅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做什么还要姑娘去祭奠他们?”
“杜嬷嬷说得对,一来死者为大,二来,我毕竟是晚辈,若我不去,只怕又会落人口舌。”
“那姑娘回王府的时候要不要请王爷陪着您一道回去?”郭嬷嬷实在是在伯府里呆怕了,生怕自家姑娘独自一人回去又会吃亏。”
采薇摇了摇头,“殿下若是去了,只怕反会坏事。”
“姑娘这话怎么讲?”甘橘有些不明白。
“若是殿下陪我一道去了,只怕安远伯府就得让我进去祭奠老太太和四老爷了。”
“那姑娘的意思是……?”
“我会尽到我身为一个晚辈在世人眼中应尽的礼节,但大老爷却会无礼的将我拒之门外,不让我进府去祭奠。”
“可是大老爷他敢这么做吗,您现在可是超品的郡王妃啊?”
“他有什么不敢的,如今京城谁都知道临川王是个没前途的,而我这个王妃又是不得临川王喜欢的,被流放到这郊外的陪嫁庄子上,连圣上都发话要我到离京城更远的西山去养病。只怕在大老爷眼里,如今做了孙右相小妾的赵宜菲都比我这个郡王正妃更有身份地位些!”
“更何况先前嫁妆之争时,他曾说过赵家再不认我这个外甥女,那他若是放了我进府让我以亲戚的身份祭奠亡者,岂不等于他先前说过的话全都不做数。
而赵家若是又认了我这个亲戚,等老太太的丧事一过,大老爷嚷嚷着要分家的时候,嫡支那几房有了我这么个亲外甥女多少总会对他不利。是以,他应该是不会让我进府吊孝的,这样也好,等到往后他倒霉的时候就不用再被他这种恶心的亲戚再缠上了。”
“那大老爷会有倒霉的一天吗,芭蕉怎么觉得大老爷这些年是越过越顺风顺水呢?如今能压住他的嫡母没了,四老爷也没了,他儿子马上就会袭爵当上安远伯,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倒霉的样子啊!”
“我那四舅舅死得实在太过蹊跷,只怕就是大老爷做下的手脚,不然怎么会那么巧,老太太前脚刚咽气,她仅剩的亲儿子也丢了命,顺当地给他儿子把伯爵的位子腾了出来。人在做,天在看,他做下这么多坏事儿,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且让他们大房先得意着,等他烈火烹油之后,便该走下坡路了。”
这报应如今已先连累到了他女儿芳姐儿身上,只怕离他儿子和他自己也不远了。
等到采薇一身素服,带着杜嬷嬷她们亲自登门想吊唁罗太夫人时,果然被拦在了门外。
大老爷亲自出来和颜悦色地跟她解释,说是虽说伯府已不再认她这门亲戚,但王妃既然有心前来吊唁亡者,本不该拦,无奈因她先前只顾帮着夫家的举动伤透了老太太的心,加重了老太太的病情,她老人家才会这么快就过世了。她老人家临终留下一道遗命,说是不许周王妃来她灵前上香,她是再没有这个外孙女的。
他身为孝子,自然要遵从母亲遗命,不能在母亲尸骨未寒之时,就让害她早早病死之人来她灵前祭奠。即便周采薇身份尊贵,身为郡王妃也一样不能请她进去,还请王妃见谅等话云云。
周采薇虽知赵大老爷定会将她拒之门外,却也想不到他竟会扯出这样一个借口来挡她,可怜太夫人已魂归西天,竟仍是被她这庶长子硬拉出来替他背了个黑锅。
她看着面前重又紧闭的伯府大门,心头既觉悲凉,又觉得有些释然,她命郭嬷嬷拿出早就备好的香烛之物,就在门外遥遥祭奠了一番,然后看了一眼杜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