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尚书,前头来的那几辆马车可是你家夫人同那位贵客的?若还不是的话,本宫可就要先回宫了!”
轿旁立着的一个小太监忙道:“就是,这日头这般毒辣,贵妃娘娘一向身子娇弱,如何经受得起,若是再待下去,万一中了暑可怎么办?”
钱牧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若是这位童贵妃娘娘一甩袖子先这么走了,等到那位贵客来了,岂不大家面上难看。
他只得赶紧让家人跑过去看看是不是自家府上的马车,若还不是的话……,钱牧斋看了那顶轻纱软轿一眼,不由有些头疼。
幸而那家人跑回来兴高采烈地道:“回老爷,前头来的正是咱们家夫人的马车。”
钱牧斋忙问道:“除了夫人的马车,夫人的那位贵客可在另一辆车里?”
见那下人点头称是,钱牧斋才松了一口气,忙禀给童贵妃娘娘知道,跟着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一听宏光帝命她来接的那贵客终于到了,软轿里的童贵妃虽有些不情不愿,也还是坐直了身子,等马车行到近前停下,搭着那小太监的手,从轿子里出来,打算一睹那位贵客的芳容。
谁知那钱夫人都已经下了马车跟她和钱尚书见过礼了,那位贵客却仍躲在马车里不出来。
钱尚书被贵妃娘娘横了一记白眼,赶紧上前朝马车躬身道:“下官礼部尚书钱牧斋,见过临川王妃娘娘!得知娘娘玉驾莅临杭州,圣上心中不胜之喜,特命贵妃娘娘亲自出城相迎。贵妃娘娘已在城外久候王妃娘娘多时,还请王妃略移玉趾下车一见。”
哪知他恭恭敬敬地说完这一番话,过了半晌,马车里仍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童贵妃等了这大半日,早已不大耐烦,见这临川王妃竟然还摆起臭架子来了,左请右请也不肯出来,斜睨了边上的小太监一眼。
那小太监会意,立刻小跑到马车边上,蹿上去一把将车帘掀开,嘴里叫道:“请王妃下——”。
不但这小太监愣是没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只顾张大了嘴,跟吓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马车里头坐着的那人。
钱牧斋伸过脑袋来看了一眼,也是脸色一白,吓得险些跌坐在地。
那童贵妃见他们一个两个的见了临川王妃都是这副德性,不由心中大是起疑,难道这临川王妃当真如传言所说是个貌比西子、容赛貂蝉,美绝人寰、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成?
及至她快步近前一看,也是一愣,紧跟着就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长成这样,临川王也会娶了她来做王妃?是因为她富态吗?啊呀,哈哈哈,本宫还是头一次见到长得这么胖的妇人,真是笑死人啦,哈哈哈!”
钱牧斋可半点不觉得好笑,他转身看向他一直喜爱有加的小娇妻,直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女人,他的妻子竟然敢骗他!
柳如诗却是半点也没把他愤怒的目光放在心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走到车边,从马车另一边扶了那车中妇人下来道:“都是妾身的不是,没能及早跟贵妃娘娘和老爷回禀清楚,让您们误以为这车中坐着的仍是临川王妃,妾身真是罪该万死。”
童贵妃终于止住笑,看向她道:“这妇人不是临川王妃啊,我说呢,好歹临川王也是郡王之尊,怎么会选上这么一位王妃?那这妇人又是谁,穿得这样寒碜,怎么坐在临川王妃的马车里?真正的临川王妃呢,她人又在哪里?”
柳如诗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回禀贵妃娘娘,我同王妃行到余杭县时,白日里王妃在车中做了一梦,梦见海神娘娘跟她说临川王殿下身在某地,王妃醒来后便立刻命我等停车,说她要去海神娘娘梦里告诉她的地方去找临川王殿下,再不能同我一道来杭州。”
“王妃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她说要走,我如何敢拦,又如何拦得住呢?”
钱牧斋一双老眼怒瞪着她,这女人扯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什么叫她拦不住?他派去接她和临川王妃的家丁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且他再三吩咐定要接了临川王妃来杭,哪能让她说走就走,连两个女人都拦不住?
分明是他这枕边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帮着临川王妃半路走人,却直瞒到现在才让他知道。
柳如诗忽然朝他妩媚一笑,继续慢悠悠的跟童贵妃解释,“至于这位妇人,她是余杭县驿馆一名驿卒之妻,因丈夫新丧,想要回杭州城投奔娘家。我见她因身怀六甲而身子沉重,且因为有孕,身上还有些水肿,实在不忍见她挺着个大肚子,用两条肿起来的腿从余杭走到杭州,便请她坐到车里,捎带她一程。就当是做做好事积些阴德了。”
钱牧斋本对他这继娶的娇妻恼火不已,他还指望着因他上奏宏光帝临川王妃下落一事,能再加官进爵呢,不想却被他夫人给暗地里拆了台。这让他如何向宏光帝交待?
可是眼见柳如诗一个媚眼抛过来,一笑之下美艳绝伦,顿时又觉得身子酥了半边,想起已有数日不曾近过她的身子,一亲芳泽,喉头莫名的便有些焦渴起来。
他一咬牙朝童贵妃躬身道:“还请贵妃娘娘恕罪,都是下臣办事不力,明知贱内愚钝却没跟她交待清楚,这才没能将临川王妃接到杭州,有负圣望,还请娘娘恕罪?”
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是做不到看着这么美艳风情的女子被问罪受苦的,还是试着先将这桩罪过揽在自己身上,若能保下她来最好,若是宏光帝定要寻个人来罪,那他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第239章
哪知那童贵妃却只一哂道:“你跟我赔什么罪啊?又不是我命你去把那什么不知真假的王妃给接来的?如今虽没接到人,本宫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怪你的。”
她不但不怪这钱尚书无能,反倒还要谢他。她是杭州知府的庶出女儿,因宏光帝初登大宝便要充实后宫,命人在杭州邻近诸县广征美女,她父亲便把她献给宏光帝。她不但有几分姿色,且从小见惯了后宅里众女争一男的种种心计手段,一面儿将宏光帝迷得五迷三道的,一面斗倒了其他美人,一跃成为了贵妃。
她在民间的时候就听说了不少临川王对临川王妃的各种宠爱,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她,竟是片刻也离不了。因此大家都说那临川王妃怕是仙女下凡一般的容貌才能让一个男人这般死心塌地地只喜欢她一个。
所以一听宏光帝要把这位“有绝色”的临川王妃给接来杭州,她心中立刻就警觉起来,以宏光帝这好色的性子,真见到个绝色的美人,他能忍得住才怪?
所以她赶紧跟宏光帝求了来接临川王妃入城这差事,就是想先看看这位王妃的虚实,是不是当真美得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哪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来!
她也懒得去想为何临川王妃半路上就走掉了,只顾着开心少了一个潜在的威胁,甚至高兴之余还答应钱牧斋替他在宏光帝面前说些好话,保他们夫妻一命。
其实宏光帝要接了临川王妃来杭州,倒并不是为着她的美色,而是另有深意。幸好他是个耳根子软的,被童贵妃吹了一夜的枕头风,又念着钱牧斋素有名望,虽责问了他几句,到底也没问他的罪。
宏光帝第二天早上起来,问了他的几个智囊,重新想出个法子来,一面命钱牧斋定要将临川王妃再给请到杭州来,一面命人传出话去,说是临川王妃已经到了杭州。
然而钱牧斋派人暗地里找了数日,却是毫无头绪。无论他怎么盘问柳如诗那临川王妃到底去了何处,软硬兼施,各种法子都用尽了,她却一口咬定临川王妃当时压根儿就没告诉给她知道,说是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一旦说出去就不灵了。
无奈之下,钱牧斋只得在余杭县多派人手,看能不能查到些临川王妃的去向。毕竟那临川王妃确是在这里下了他家的马车,就此去向不明。
然而无论是他派的人手将余杭县查了个遍也罢,还是将邻近几近郡县也都一一查过,眼看十天过去了,却仍是一无所获。
也不知这位王妃究竟躲到了什么地方,竟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找寻不着。
其实采薇此时就在离余杭县不远的清德县住着。
原来那日她和柳如诗辞行之时,听出她的话音不对,她私下里一向都是喊自己王妃妹妹的,那天却一口一个王妃、妾身,满口的官话,且最后竟提出要她同去杭州的请求。
她虽觉出有异,猜想钱牧斋多半已将她的下落告诉给宏光帝知道,却不信柳如诗也会和她的尚书老爷一道,将她给卖了。这点子识人的眼力她自信还是有的。
而柳如诗也果然没有让她看走眼,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八个字:为夫所迫,将计就计。
从柳如诗先前说的那些话里,采薇已经猜出钱牧斋和宏光帝的如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