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庙村村民得到这个骇人消息后,已顾不得求证,连夜翻越后山逃难,这一逃,遂开启了长达大半年的漫步无目的逃难生涯。
从酷暑,逃至严寒,从严寒逃至次年春,难民们徒步往南迁徙,途中被东追西赶,被草菅人命的官员四下迫害,中遇酷暑,遇瘟疫,又遇冰灾雪灾,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成千上万的灾民倒下,又有大片大片的人被迫痛失家园,被迫跟着逃难。
至今,大部分人已是不人不鬼,不知春秋几时了。
“阿爹,咱们快到元陵城了吗?”
“阿爹,宝儿渴了饿了。”
“阿爹,阿娘,你们饿是不饿,你们若是也饿了的话,便将宝儿给蒸了吃了罢,宝儿不怕疼,小娃娃蒸了可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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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一群群难民们犹如丧尸似的在郊外迁徙着、游荡着,像是一群没有生息,没有灵魂的孤魂野鬼,如同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的飘荡着,一个个瘦骨嶙峋、身躯佝偻,一个个衣衫褴褛,如同行走的骷髅。
忽然,走着走着,“丧尸”群中有人嗖地一下直接就地倒下,然而周遭却无一人在意,像是没有看到似的,前头的游尸群依然神情呆滞的继续往前飘着,后头的游尸群们继续旁若无人的机械般的往后跟着,一步一步,从倒下的那枚丧尸身上直接踩过,一步一步,直到那人被踩死踩碎,没多久,糊成了一团,引得苍蝇蚊虫群起而攻之。
这样的场景,过于血腥和残暴,却见怪不怪,仿佛已是生活中绕不开的常态了。
是的,这是一座阴诡地狱,人间炼狱,这里,每日有成千上万人死去,区别在于,你是今日死,还是明日死,你是淹死,饿死,病死,冻死,还是被人打死,被人害死,亦或是被人给……吃了。
而今,他们唯一的希望和目的地在元陵城。
听闻元陵太守下令开仓放粮,接济难民,此消息一出,四面八方的难民们全都齐齐朝着元陵城方向疯狂赶去。
其中,便包括草庙村的那一群。
此时,丧尸队伍中,一个身躯佝偻的背上,呆愣的探出一张瘦骨嶙峋的小脸来。
只见那张小脸骨瘦如柴,不过巴掌大小,满脸清瘦蜡黄,似一个人形小骷髅,整张小脸上满是呆滞茫然,蜡黄的皮肤包裹着鼓鼓囊囊的骷髅,早已没了半两肉了,只剩下了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四下乱转着,昭显着他的一丝生机。
此人便是当初从草庙村逃命而来的小儿,唤作元宝儿。
宝儿趴在元老根的肩头,双手虚绕着元老根的脖颈,将侧脸枕在了元老根崎岖的肩头。
曾经健壮有力的背脊如今佝偻弯曲,没了丁点肉,剩下的是把坚硬的老骨头,咯得宝儿脸疼。
宝儿睁着双大眼睛,远远的看着远处那人身影晃动着,然后噌地一下倒下,又眼睁睁地看着身后的人一脚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肚子上,然后有血从他身上蹦跶了出来,再然后,一脚又一脚,直至成了一滩烂泥。
他不想变成那样的烂泥。
可是,宝儿知道,若是再不到元陵城的话,阿爹的背会越来越弯的,骨头会越来越硬的,早晚有一日,他会从阿爹的背上滑下来,阿爹会倒下,他也会被活活摔死,被活活踩死的。
如果要变成那样的烂泥的话,倒不如先让爹娘给吃了的好。
他的肉不知道好不好吃,跟他们一道来逃难的黑娃的五岁妹妹就是被人给偷偷蒸了吃了,黑娃的娘直接疯了,日日哭着闹着笑着叫着也要将他给蒸了吃了,先吃胳膊,再吃腿,再是内脏和着水。
能不能……能不能在他死前,也让他自己尝一口自己的胳膊。
他实在是太饿了。
上一回吃到东西,还是七八日前在邻城连城吃的一碗粥,太稀了,一碗疯狂灌下肚后,全是水,混合着泥,他当即一口全吐了出来。
后来吃过一些草根和树皮,饿疯眼的时候他抱着老娘的耳朵一顿乱啃着。
就是,就是他的胳膊没肉了,全是骨头和皮,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元宝儿一边呆滞的想着,一边舔了舔发干的嘴巴。
“宝儿不许瞎说。”
“小娃娃不能吃的,你秋大娘疯了,说的疯言疯语不能信的。”
“那些烂了心肝的去了下头是要被打入畜生道的。”
正当元宝儿吞咽口水之际,一只布满粗糙裂纹的手掌忽而飞速伸了过来,一把死死捂住了元宝儿的嘴巴,打断了宝儿的童言无忌。
吉婶死死捂着宝儿的小嘴,被他嘴里的这些骇人的话惊得头晕目眩着,她一边紧紧捂住宝儿的嘴,一边神神叨叨的念叨着“呸呸呸”,赶忙将这些不吉利的孩子话给吐掉。
只捂着捂着,吉婶忽而头脑发昏,眼前一黑,随即只听到哐当几声,身上挂着的铁锅和水壶全部哐当落地,眼看着整个人摇摇欲坠着,就要如同刚刚那个丧尸一般一头栽下。
这时,一只手黝黑的手猛地伸了过来。
宝儿身子朝下一滑,吓得瞪着双眼,死死抱紧了元老根的脖子,吊在了他的后背上。
“老婆子,撑着,万不能倒啊,为了咱家宝儿也万万不能倒啊,马上就要到元陵城了,城外有人施粥,要坚持住啊!”
元老根一手死死拽着吉婶,一手稳稳拖着背上的小儿。
“阿娘,你不能倒,会被人踩死的!”
“阿娘,阿娘,你若饿了,你就吃了宝儿罢,吃了宝儿就有力气了。”
宝儿见状,也飞快探着精瘦如枯柴般的小手,死死揪着吉婶的衣衫褴褛的胳膊,然后勒起袖子,将自己如同细柴似的胳膊朝着吉婶嘴边探去。
他一边急得哇哇大喊着。
一边挣扎着要跳下元老根的背,将自己肉往阿娘嘴里送着。
原本奄奄一息,昏昏欲睡的小人儿,瞬间有了力气,像是回光返照似的。
吉婶听到老伴和宝贝儿子的叫嚷,身躯四下晃悠一番后,终于牢牢攥紧了老伴的胳膊,摸着脑门虚弱的睁开了眼。
不想,此时脚下一阵巨风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