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落,只见那伍天覃忽而眯着眼,嗖地一下,锐利的目光直直朝着凤芜脸上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盈盈笑着。
一个眸光深暗。
良久良久,久到伍天覃原本淡泊的脸上忽而染起了半分淡淡的笑意,那笑容看得凤芜微微一怔,一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便见那伍天覃淡淡勾唇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凤儿,你是聪明人,别试图窥探男人,尤其是我。”
说这话时,他脸上虽是笑着,可眼里却分明无半分笑意。
凤芜只骤然觉得一股夜风掠过,浑身冒起了丝丝凉意。
就在这时,船门口的长生忽而缓缓走了来,冲着伍天覃与凤芜二人作揖恭敬道:“二爷,凤芜姑娘,里头酒菜备好了,赫三爷兴起,想请凤芜姑娘以曲作陪,不知凤芜姑娘能否赏个薄面?”
长生恭恭敬敬的问着。
伍天覃闻言,默不作声。
凤芜看了看伍天覃,又看了看长生,忽而脸色微白,却是朝着长生福了福身子道:“却之不恭。”
话一落,三人一同入了画舫。
进去时,只见那元宝儿依然正围着那楚四四下殷勤,又是忙着倒酒,又是布菜,跟个陀螺似的不停转悠,少顷,忽而端起一只酒杯冲那楚四道:“今日公子寿辰,宝儿没备什么礼,便用此酒敬公子一杯,祝公子生辰大吉,长命百岁,日进斗金,永远大富大贵。”
元宝儿小嘴叭叭叭,一脸伶俐的说着,话一落,举起酒杯便一口闷了。
第97章
这酒,远比自己想象中更要温和许多。
元宝儿幼时被元老根用筷子蘸着酒喂过,后来来了太守府,他师父老崔是个酒鬼,他那酒葫芦日日不离手,里头的酒多半都是他去打的,元宝儿偶尔会偷偷揭开酒盖抿上小口,崔老头吃的那酒,辣嗓子,相比之下,这些爷们的酒,才叫一个美味浓郁。
也是,他爹,跟崔老头他们吃的酒,哪能跟这些富家子弟们吃的酒比,不过要依元宝儿说,他爹和崔老头吃的酒够辛辣,又冲嗓,那才叫好酒。
眼下这酒,好喝是好喝,就是没得什么滋味。
一杯酒一口闷下后,元宝儿砸巴了下嘴,一抬眼,见伍天覃他们进来了,元宝儿便翻着白眼抱起了酒壶,直接将脸嗖地一转,嘴里冷哼一声,提起手中的酒壶便上前依次给楚四,长生,赫三的座位上贴心的蓄满了酒杯,唯独漏了伍天覃一个。
此时,他的这些小动作并未曾引起那些贵公子们的注意。
赫三见他们进来立马起身相迎,冲着凤芜殷勤作了一揖道:“凤芜姑娘一曲琵琶名震江南,舍下曾几次下帖,却无缘得见姑娘一回,今日沾着四弟和二哥的光,不知能否得以一睹耳闻凤芜姑娘这指尖中的天上曲?”
赫三抑制不住兴奋和激动的邀请着。
凤芜闻言,朝着赫三笑了笑道:“赫三公子客气了。”顿了顿,又道:“望不辱命。”
话一落,看了眼身侧的侍女,侍女立马恭恭敬敬的抱着琵琶奉上。
话说这画舫极大,内里的空间更是宽阔豪华,只见里头光是屋子都有好几间,陈列更是应有尽有,若非画舫有细微晃动,耳边能够听到滋滋水浆滑动的声音,不然,定以为在哪座气派绚丽的的府上了。
宽敞精美的八仙桌上,美丽温顺的侍女将各路美味佳肴一一奉上,许是在河中夜游,上的多是河里海里的海物,一个个肥美又硕大的大螃蟹,一个个比他拳头还大的胖头大虾一一摆放了上来。
元宝儿生在中原地带,极少吃过这些海货,便是儿时,最多不过是吃过些往河里摸的小河虾小蟹罢了,可是来了这元陵城才知元陵城海运极为发达,这里的人爱吃海里的东西,尤其是老太太,每月得送上几回蟹肉鲜粥,一开始元宝儿吃不惯,可后来偷吃多了,便越发觉得鲜美浓郁。
以往,给那老太太煲的海鲜粥里,有不少偷偷进了元宝儿的肚里。
自打离开厨房去了那凌霄阁后,元宝儿已一个多月没有尝过这些好东西了。
这会儿见上的菜一道道全是他爱吃的,元宝儿不免有些目光发直了起来。
奇怪,如今才五月的天,螃蟹怎地这般肥美,往年不得到中秋前后才能见到这般肥硕的大螃蟹么?
偏偏,桌子上的那几人这会儿目光却压根无心在席面上,一个个全都直直望着前头凤芜方向看着,白糟蹋了一桌的美食。
只见这会儿那凤芜姑娘素手芊芊,侧坐在临窗的绣凳上,她低眉浅笑,十指轻轻拨动间,一道道优美空灵的旋律便在画舫里缓缓传响了起来。
远远望去,只见那凤芜姑娘眼波流转,百般风情,举手投足有股妖而不魅,艳而不俗的妖娆风情,却又奇迹般的,她的曲子里并无讨好献媚之意,空灵,清幽,仿佛与窗外河端两侧的夜色融为一体,就连不懂音律的元宝儿也渐渐被她的曲子给吸引。
真是人美,曲子更美,怪道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贵公子们会将这么个身份低下的歌姬捧上了天,原来人分三六九等,就连妓,女,也是分三六九等了,有美貌和实力的人到了哪儿都会受人推崇。
不过,生得再美,曲子弹唱得再好又如何,伍家绝计不会允许这般身份的女子进门的。
元宝儿不免替那美人感到一丝可惜。
一时,目光环视一圈,只见桌面上,楚四这日坐在正位上,左右两侧是伍天覃和长生,赫三坐在对面,楚四和长生二人听得专著和认真,楚四公子手指搭在桌面上,随着音律起伏渐渐敲打着桌面,对面赫三则较为夸张,直接将整个人身子背了过去,双手搭在楠木交椅的椅子背上,再将下巴枕在手背上,听得那叫一个晃头晃脑,如痴如醉。
元宝儿视线又一转,落在了左侧那姓伍的身上,只见那姓伍的此刻端着个酒杯,神色淡淡,许是对于此等稀罕之景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像旁人那边惊艳或者痴迷。
若元宝儿记得不错的话,那鳖孙子的酒杯里头根本没酒了。
他端了个空酒杯。
哼,竟还装模作样的。
元宝儿再次在心头翻了个白眼,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下意识地将酒壶壶嘴送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小口酒,在没人察觉的角落里,诸不知,一整日里头,这些贵公子们今晚喝的酒全部都是打元宝儿嘴里淌过的。
不想正偷尝得正欢时,这时,许是察觉到他目光的探究,只见那举着空酒杯淡淡赏曲之人忽而嗖地一下将脸转了过来,那双更古无波的双眼如同深潭似的,瞬间落到了元宝儿眼中。
两人毫无征兆的四目相对了个正着——
元宝儿似没有料到这臭王八竟会偏头朝他看过来,毕竟,那臭王八打一早起就没给过他半个眼神,还直接将他给发卖送人了,以至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对视,一时令元宝儿当场愣了一下。
下一刻,待他反应过来后,只骤然冷不丁听到“噗”地一声,正在专心致志,如痴如醉听曲儿的众人煞时一个个惊得从坐席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