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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她在盛放,不是凋亡(1 / 2)

女孩在床上睡熟了。

没有再闹着分被子,也没有吵着要听故事,只呢喃着说要等她一起睡,然后就自己睡着了。

想着她方才迷迷糊糊黏着自己的模样,沉晚意眼中漾起轻笑。

多半累坏了,她想。

沉晚意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近。

她随手关掉过亮的吊顶灯,旋开床头的壁灯,而后站在微暗的灯光中,低眸端详林葭澜的睡颜。

女孩双目轻阖,眉头舒展,呼吸悠长而均匀,看起来安静又柔软,似乎已然深陷甜黑的梦乡。

乖巧非常。

和方才不一样的乖巧,却同样惹人生怜。

之前,她像是不谙世事的山间精灵,露出了纤长脆弱的脖颈,静候着谁的初拥。

现下,又像是无忧无虑的云中天使,让人想把她抱进怀里温声哄着,给她织就一个从不下雨的安乐乡。

那里没有一丝阴霾,不存在任何坎坷挫折,和女孩一样无瑕又美好,是只有她能抵达的净地。

沉晚意看着女孩,侧耳倾听她的呼吸声,听了许久,一直到她们的呼吸在流逝的时间里趋向同一。

那她们的心跳大抵也是一致的,沉晚意想。

一下,两下,缓慢地跳动,无声地合拍。

没有谁来破坏她们的同一和她们的安静。

她可以这样一直看着她,到夜色沉静,到蓦然天明。

……

沉晚意看了许久,才将目光从林葭澜身上挪开。

她在床头站了半晌,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放空。

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她才走到卧室另一边,拉开柜子,找到了烟和打火机。

烟早已拆开,只剩了一半,散乱地装在盒子里。

打火机倒是精致,银灰色的金属质地,雕刻着意义不明的简单花纹。

烟是前几天心血来潮时随便买的,剩下了几支。沉晚意不怎么抽烟,会倒是会。

打火机似乎是朋友送的小玩意儿,带回来就随手放进了柜子里,没怎么用过。

沉晚意将它们拾起,推门走到了卧室的露台上。

卧室的灯透出了一角昏暗的光,她站在光线勾勒出的阴影中,燃起手中的烟,隔着栏杆内向外眺望。

天色已经暗了,夜晚很静谧,远眺是万家灯火,俯视是星星点点的路灯车灯。

城市里立满了拔地而起的楼,密密麻麻,连绵起伏,像是某种特有的山。

置身高楼上的人们时常会产生错觉,一时以为伸手可摘星,一时又以为自己正凌驾于什么之上。

那或许是事实,又或许是虚幻,没人知道。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烟燃了许久,点烟之人却并不将它送入唇中,只侧眸瞧着微弱的火星在指间闪灭。

尼古丁被烧灼出微苦的气息,在袅袅的白烟里似有若无地绕,氤氲在她身边。

沉晚意转过身,不再看城市的千家万盏灯,只斜倚着栏杆,瞧着林葭澜床头亮着的那盏灯。

女孩确实有点像猫,沉晚意看着映在林葭澜面上的柔光想。

可沉晚意又清楚地知道,女孩并不是猫。

她是见过猫的。

在一场荒唐的宴会上。

作为一位助兴的旁观者。

猫从笼中被驱出,从阴暗的角落爬到了明亮的厅堂,它匍匐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置身于陌生人的注视中,静默跪立,神情茫然。

闹室安静了一瞬,像是对这位明显不符合来宾身份的不速之客感到意外。

但很快,好奇尚异的打探和见多识广的高谈便徐徐展开了。

其间还穿插着事不关己的漠视和居高临下的打量。

它们交织在一起,相当配合地将猫和猫的由来款款道出。

三成的道听途说,七成的无由揣度。

但足以满足旁观者的好奇心。

猫安然跪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不出神情。

像是听得懂这些关于自己的凌乱介绍,又像是完全听不明白。

沉晚意看不出来。

身边的人热切地交谈着,有谁插空讲了个活跃气氛的笑话,似是相当有趣,顿时引动起哄堂大笑。

猫身子轻颤,似乎对忽然响起的笑声有些畏惧。

但没有人关注它的反应,或者说,没有人觉得那值得被关注。

人们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继续着热闹和喧哗。

沉晚意不喜欢参与热闹。

也不喜欢这里的气味。

空气中弥散着相互交织却无法融聚的香水味,相当难以形容,还有浓烈的香薰味掺杂其中。

过分甜腻的气味和过分喧嚣的人声杂糅在一起,令沉晚意微微皱起了眉。

于是她点燃了烟,抬眸看向地上被热闹撇开的猫。

猫很冷。

蜷缩着,战栗着,身子微弓,脸颊发白。

它的皮肤也泛着病态的白,像是许久未见过阳光。

青色的血管自细瘦的脖颈向下延伸,藏进纯白的蕾丝边连衣裙中,往四肢百骸输送着血液,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躯体。

瘦小、无助、稚嫩、苍白,正在被摧毁。

无人能拯救。

指间的烟逸散出略微有些刺鼻的味道,掩过了屋子里香薰的甜腻果香味,隐约横亘在了沉晚意和猫之间。

令她恍然觉得,猫似乎并不置身此间。

而是处在别的什么世界。

沉晚意将烟递入口中,尝着它在唇齿间扩开的雾气和苦味,又缓缓舒出。

烟雾在空中袅袅飘散。

有人循着烟味投来目光,认出她的脸后,又不着痕迹地撇开。

沉晚意恍若未觉,自顾自抽着手里的烟。

她知道,这里大致算得上是公共场所,空间也封闭,可能不该这样旁若无人地抽烟。

沉晚意也从来不是执意要破坏规则或制造困扰的人。

只是,她想,这里大抵并不存在什么规则,所以,稍稍打破一些大概也没关系。

出于各种原因对猫视而不见的人,也会因为类似的理由对她的烟视而不见。

临席的人都太过聪明。

而聪明人从不死守规则。

或者说,他们习得了另一套规则。

没有人会因为猫的出现而触宴会主人的霉头,更没有人会因为一支烟去扫沉晚意的兴。

甚至,侍者也在宴会主人的授意下为她送来了烟灰缸,并低声询问她是否还需要雪茄或卷烟。

沉晚意摇摇头。

侍者无声退开。

沉晚意点了点指尖,漫不经心地继续瞧着猫。

有些奇怪,她想。

她对情绪的感知向来敏锐,即便是复杂到本人都难以厘清的心绪,似乎也能通过神情和目光的微妙流转,在一定程度上加以共情。

但这次,猫给她的感觉却有些不同寻常。

或者说,猫和她的想象存在着偏差。

显然,它衣裙漂亮,但姿态不堪。

皮肤白皙,但满目疮痍。

想必,曾在哪里遭遇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暴风雨,经历过放逐和流亡。

可它沉默又安静,面色始终如常,看不出受过摧残的痛楚和暗疮。

没有深陷泥沼的无助和沮丧。

也没有置身于此的羞耻和不安。

不存在挣扎,不存在反常。

不存在认命,不存在反抗。

它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像是被磨灭了生存意志的将死之人。

但同时,它的面上又根本不存在无意生死的空茫。

这种近似于无的情感表达令沉晚意微感困惑。

但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

……

猫被召来这里,显然并不只是为了让人们远观。

很快,它便得了授意,膝行而来,向人们打着招呼。

不是以言语,而是以动作。

为猫所独有的动作。

它在地毯上缓缓爬着,身肢摇摆,臀腿轻晃,举手投足间带着恰到好处的风情,目光却相当无神。

那双眼混沌而荒芜。

沙漠一般寸草不生。

落不下雨,开不了花。

生命力被从中抽离。

只余下服从和本能。

一切都是经过了指导的模式化,显得单薄而贫瘠。

但人们总有法子充盈这种贫瘠。

譬如,将服从和本能放到最大。

猫深深埋下头,对众人打着招呼,相当谦卑有礼。

有人得了宴会主人的提醒,纡尊降贵地俯下身,在猫说了什么话,又递出了手。

猫抬头朝手心看了一会儿,目光里渐渐蒙上水雾。

像是久违地回过神,重新进入了某种状态。

可将那双眼眸浸润的并不是水,而是情欲。

因陌生人而起的情欲。

它伸出了长长的舌头,开始舔舐面前的手心。

舌尖一点点湿润,眸光一点点凝神。

呼吸一点点粗重,涎水一点点延伸。

像是因此而生,为它滋润。

似是某种动物本能控制下的返璞归真。

沉晚意眉目微动,了然了偏差所在。

是她的预设出现了错误。

猫不是正在被驯服。

是早已完成了驯化。

有什么东西曾经崩塌,并完成了重构。

过程如何自不必言。

总之,大概是一种不可逆的雕琢,或者水磨工夫,或者斧凿刀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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