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的女儿红玉八岁了,成天厨房、院里两边跑,见谁都笑,一心想跟个大丫鬟,以后一级级升上去。红叶已经带了香橙,没法打包票,便夸两句“红叶手巧”,拿着糖果出去了。
当天下午,红叶在西偏门见到外院库房李老三的儿子:年轻人白白瘦瘦,老实诚恳,衣服鞋子浆洗的干干净净,给人印象很好。
红叶却头大如斗:原来的世界,这个年轻人是娶了同为二等丫鬟的秀莲的。
那时秀莲成了长春院的管事妈妈,有马丽娘的话,每月月钱2两银子,比得上姨娘了,心气很高,看不起老老实实的丈夫,成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动不动闹和离。
当时红叶已经失宠了,苦涩地想,若自己能好好的嫁个人,再穷再苦的日子也比蜜甜。
手臂被捏捏,她回过神,把包袱打开,让守门婆子看到都是吃食,便塞给母亲。
等回到院子里,红叶找机会告诉母亲“这个人不行,换个吧”,冯春梅却对李老三的儿子印象颇佳,不乐意地絮絮叨叨:“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挑来挑去挑花眼。要我说,差不多行了。”
红叶头疼,就算李老三的儿子和秀莲过得再不好,也是别人的丈夫,生儿育女过了半辈子,让她嫁过去,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到了腊月二十八,二房长春院按照往年惯例,两个主子连带娴姐儿、昭哥儿,两个姨娘并慧姐儿旭哥,拿着名册把院子里的人从上到下点一遍,把赏赐发下去:
“绿云绿霞年纪都不小了,也该放出去了。”马丽娘倚在放了七、八个软垫的贵妃榻中,膝盖搭着一条翠绿绸缎夹被,捧着珐琅手炉,“去,每人赏两件衣裳,不让白跟我一场”
两人都是得用的,老子、娘先前进来探过口风,绿云由马丽娘指给府里管车轿小管事的儿子,绿霞是买来的,出府嫁给一家零食铺子的少东家,双方都很满意。
两人红着脸,给主子磕了头,从管衣裳的双福手里接过两件八成新的马丽娘衣裙,退到一边。
这么一来,马丽娘身边两位一等丫鬟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马丽娘目光从红叶、秀莲、彩燕、双福身上掠过,再看看几个三等丫鬟,皱皱眉,对丈夫说:“丫头就是这点不好,好不容易调理出来,没几年就出去了,依旧没人用。”
孔连捷不在意地端起茶盅,“你看着办吧,不行买几个人。”
马丽娘便问绿云:“我记得你娘说,你翻过年才成亲?”
绿云红着脸,声音小的像蚊子叫:“本来订的是十月份,后来,后来他嫡亲的叔叔肠炎,去了,他家便说缓一缓,明年年末再....”
大周律例,叔父去世,侄子需服丧一年,是为齐衰不杖期。伯爵府是世袭罔替的公卿之家,便是普通下人,也得遵守。
马丽娘笑了起来,“即使这样,正好:我屋里的事由绿云掌总,秀莲补绿霞的坑,你们两个搭伙干活,各找各的帮手。”
秀莲兴奋的脸庞发红,走上前给两位主子磕头:从今日起,她的月钱便涨到一两银子一个月,吃食待遇也相应提上去了。
和原来的世界一样,红叶琢磨着,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一下,连忙走前一步。
马丽娘打量着她,“红叶也升一升,盯着我屋里针线上的事,还有二小姐的衣裳,别的统统不用管,月钱么,跟绿云秀莲一样。”
红叶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马丽娘--原来的世界,她没升上去,始终停在二等的位置。
徐妈妈在旁边笑道:“这丫头,高兴的傻了,还不谢过夫人。”
红叶回过神,连忙上前磕头。
马丽娘笑道:“把心放在肚子里,该有的,少不了你的,等你喜事到了,我也重重有赏--可都听清楚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丫鬟们说的,丫鬟们纷纷露出笑容,孔连捷也笑眯眯的。
之后马丽娘指了二等丫鬟中的彩英填补秀莲的位置,红叶的缺没有合意的人选,小丫头们还小,不顶用,便告诉徐妈妈,过完年叫人牙子来。
正屋打理顺了,两位姨娘和哥儿姐儿屋里的该打发的打发,该提的提,孔连捷身边的人、书房、小厨房、茶房也是如此。
孔连捷看看今天人到的齐,提高声音:“今天就把过年的东西领下去,府里有府里的一份,我额外发一份,人人都有。记着,只要好好伺候,”
人人咧开了嘴,插烛般拜下去,都知道二夫人身体大好,二爷高兴,就此做了散财童子。
果然,孔连捷身边的小厮清风明月抬了装钱的匣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雪花银银锞子,铸成元宝式样,一两银子一个。
红叶领到两个,加上府里的赏赐,和香橙、小丁香、彩燕几个说起买头花买零嘴,高高兴兴地很晚才睡。
祭灶神,扫尘,贴春联,祭祖,除夕那天,红叶又发了一笔小财:
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又是一年之重,府里的主子们好好打扮一番,男的容光焕发,女的花枝招展,举手抬足都是清贵两字:
老伯爷和孔连骁、孔连捷都是镶着玄狐皮的鹤氅,老夫人一身宝蓝色绣白色仙鹤锦缎褙子,镶蓝宝石抹额,蓝宝石耳环,住一根檀香木龙头拐杖;赵氏一身大红遍地金刻丝通袖袄,整套红宝石头面,手上戴着莲子米大的红宝石戒指;马丽娘也是一身大红刻丝袄裙,裙摆镶了一尺宽、绣着芙蓉花和卷草纹的墨绿幱便,搭配发髻上的翡翠大花,十分出彩。
四位小姐之中,年纪最长的丹姐儿戴一支镶着红、蓝宝石的赤金凤钗,大红刻丝绣凤穿牡丹小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慧姐儿玲姐儿也是大红装扮,唯有二房的娴姐儿,一件草绿色右衽绣芙蓉花小袄,大红洒金百褶罗裙,清爽俏丽,在姐妹之中脱颖而出,老夫人拉着手称赞,就连老伯爷也多看了两眼。
夜间回到长春院,昭哥儿年纪小,已经睡着了,乳娘哄着去了厢房;娴姐儿兴冲冲的跟进正房,顺手摘下鬓边一朵珍珠珠花,递给红叶--今天的衣裳,是红叶帮母女参谋的。
那珠花是用粉红、纯白珍珠穿成,饰着两片小小的翡翠叶子,不过酒盅大小,非常漂亮。年前孔连捷得了一匣子上好的珍珠,带回家里,马丽娘派下人送到银楼,大的镶在簪子、凤钗,小的穿成珠花。
红叶不敢收,连连说“太贵重了,奴婢不过尽了本分。”
内室的马丽娘听见,笑着说“赏你就收着,大过年的,不兴往外推。”
红叶只好受了,屈膝道谢。
孔连捷正好出了净房,一身家常佛头青道袍,施施然走过来,“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还不睡觉?”
徐妈妈忙解释:“是红叶不懂事。”
孔连捷抬眼打量,红叶低着头,一件青缎镶翠绿芽边比甲,白绫夹袄,过年的缘故,腰间扎了大红丝绦,头上扎着红头绳,戴一朵拇指大的红绒花;
他心里痒痒,碍着人多,女儿也在,咳一声“散了吧,明天还得早起,给祖父祖母拜年呢。”
娴姐儿脆生生答应,领着四个丫鬟走了,红叶趁机退了出去。
康乾十二年最后一天,红叶心里不安,便决定“下一个相看的男人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心术不正的,就用最快速度把自己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