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主母身边的大丫鬟一样,护卫也有自己的交际圈。
红叶窃笑,“我记得,人还没我高。”
展南屏呵呵笑,“以后见了他,可不许当面说:老齐的三十六路躺地刀,在江湖中颇有名号。”
红叶摸摸他消瘦的脸庞,“那,是他厉害,还是我夫君厉害?”
答案是现成的:“老齐和爹爹是一个辈分,自然比我厉害。不过,只要他砍不到我,我拔腿就跑,他也追不上。”
一个矮冬瓜满地翻滚,丈夫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一幕涌现到红叶脑海,令她咯咯笑个不停。
以前他没这么多话的,她想。
自从那日,展南屏非常关注她,每天都问个不停,私底下怕她再做噩梦,怕被鬼神冲撞,怕她累到;在帐子里面放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又怕失火,依旧放到外面,每晚缠着她东拉西扯。
过几天,云娘头晕呕吐,请了大夫,有喜讯传来:年底的时候,云娘要当娘亲了。
展卫东满面春风地,向父亲炫耀:“咱也要当爹了。”
展定疆念一句“小兔崽子,沉不住气”,倒背着手,喜气洋洋地走了。
家里添丁进口,弟弟成了大人,展南屏非常高兴,见红叶肚子大了,便指点弟弟“弟妹有什么要吃要喝,你上点心,东西你嫂子有”又叮嘱二丫三丫:“灵性点,好好陪着,有事去叫米嫂子乔嫂子,不许出岔子。”
一下子,展家两个孕妇,连轴转忙碌起来。
冯春梅从家里端了吃食,叮嘱云娘怀孩子的益处和忌讳;扈婆子提了两只烧鸡两斤红糖两斤鸡蛋,做了布鞋布帽子,送到展家来;红叶把儿子小时候的衣服整理出来,洗干净,无论男女都用得着。
云娘年轻,头一次怀孕,吐得一塌糊涂,什么都吃不下,红叶带着二丫三丫做了米饭,面条,饺子,粥,云娘边吃边吐,反而瘦了。
展卫东心疼媳妇,出府请了丈母娘来。
云娘母亲带着次女卉娘进府,战战兢兢地,有姑爷带着,通过两道关卡才进到展家院子,见院子宽敞,屋子轩朗,有树有葡萄架,屋檐下挂着鸟儿,廊下种着花草,女儿有两个丫头陪着,简直比的上大户人家的小姐了。
云娘母亲生怕给女儿丢脸,偷偷叮嘱次女几句,下厨做了汤面,做了醋溜白菜,炸了胡萝卜粉丝丸子。云娘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菜也吃了大半,拍着肚子说“可算活过来了”
红叶笑个不停,胃口大开,也吃了不少炸丸子。
吃过两餐,展卫东一看时间不早,便问丈母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今晚便住下吧,明早送您出去。”
云娘母亲自然乐意,又犹豫:“算了吧,怕添麻烦。”
红叶也劝:“有什么麻烦,东西都是现成的,您难得来一次,下回就得孩子洗三、办满月了。”一边说,一边指挥两个丫头把厢房收拾出来,被褥用具是新的,把云娘母亲照顾的妥妥当当。
云娘和母亲妹妹说了半宿话,第二天,恋恋不舍地送走两人,自此安心养胎。
红叶却开始心神不定,一日话比一日少,见了展南屏强颜欢笑,背地心浮气躁,人都瘦了。展南屏明白她的意思,几番想说,欲言又止:在他心里,妻子只是做了噩梦,越早淡忘越好。
到了三月二十二日,皇帝传召孔连骁,展氏兄弟照例跟去,孔连骁凭腰牌入宫,护卫们在外面等。
这一等就到了红日西坠,彩霞满天,展南屏往日沉得住气,今天不知怎么,心浮气躁的,围着马车打转。
耳边听同伴喜悦的韩“出来了”,展南屏转过身,见到孔连骁穿着官袍的身影:面容疲惫不堪,眼睛很亮,一看就在兴头儿上。
突然之间,妻子说过的话涌进展南屏心头,令他整个人僵硬起来,心脏砰砰跳。
“大展,走吧。”孔连骁熟门熟路地钻进自家马车,忍不住探出头,对他小声说:“那帮兔崽子,胆肥了,嘿嘿,等我们去兰州,把那帮人挨个揪出来,一个也少不了。”
兰州吗?展南屏脑中惊涛骇浪。
回到府里已是天黑,把孔连骁送进外院,展南屏稳住心神,在同伴中点了四十个人的名字,“晚上吃顿顶事的,明早卯时三刻,带齐家伙,在二门等着。剩下的人,留在府里,跟着老伯爷和二爷。若是有什么事,提前打招呼。”
护卫齐声应诺。
回家的路上,展南屏缓步而行,叮嘱弟弟“云娘年纪小,这一去至少两个月,你把事情安排好,让亲家母进府看看。”展卫东满不在乎地“又来说我,倒是你,怎么和小嫂子交代--等咱们这趟回来,小嫂子都生了。”
展南屏罕见的沉默,眼瞧院子就在前面,忽然开口:“先别跟你嫂子和弟妹说。”
展卫东立刻明白哥哥对嫂子歉疚,挤眉弄眼的抢先进了院子。
两人跟展定疆说了,后者一听,关切地问了半天,又说:“叫上媳妇,一起吃顿饭吧。”
展南屏略一犹豫,便回后院吩咐下去,站在屋檐下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红叶听二丫说了,同样沉默片刻,叫二丫准备饭菜,隔着窗子望见丈夫,只一眼,便落下泪来。
红烧肉、炒辣椒、老醋花生、摊鸡蛋、葱丝、黄豆酱、烙饼和酸辣汤,展氏父子带着木哥儿一桌,红叶和云娘在小桌。一顿饭毕,展定疆出院子去了,兄弟俩各自扶着各自的媳妇散步,彼时春日,青绿色的葡萄叶爬满木架,一阵风吹过,仿佛大海的波浪在头顶涌动。
坐在葡萄架下的红叶仰着头,叫着丈夫的名字,展南屏低声答应。
“明天一早,我就出府去了,卫东也去。”他竭力保持话语的平静,“你猜,这回是哪里?”
红叶笨拙地扶着他肩膀站起身,紧紧搂住他脖颈。她什么话也没说,可她心里明白,展南屏便也沉默着,像一具泥雕木塑的雕像。
红叶声音发抖,“南屏哥,夫君,展南屏,若是你有个好歹,我就不要活了。”
展南屏打断她的话,语气严厉,“胡说,还有木哥儿,还有卫东,还有云娘。”
“可我要你活着。”红叶抖得如风中落叶,泪水滴滴答答落在丈夫肩膀。“你答应我,你~”
展南屏斩钉截铁地答:“我答应你。红叶,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不等她回应,他就压低声音,认真地像即将参加科考的考生:“你梦见的事,不要说出去,我爹不要说,你爹娘不要说,谁问也不要说,就当没发生过,记得吗?”
不管是噩梦,还是菩萨显灵、佛祖保佑,展南屏都不想让妻子站到风口浪尖。
红叶点点头。
展南屏又说:“剩下的事,我有分寸,你放心,我,我不会大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