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鸿严肃地说道:“父亲,敌人来势汹汹,不予以打击,就暂不能议和,否则议和必落下风,毫无可谈之处!父亲能不能向皇上请求,再起兵抵抗?”
贺相摇头说道:“童老将军的战役你们也看到了,我朝就是有他这样的勇将,也无法阻止对方。若是再次出击,也同样会被血洗。此时行兵已无任何可胜之机,必须先议和,拖延一些时日,等勇王和其他勤王之兵到来,多一些胜算,与他们再战不迟。”
贺云鸿道:“父亲,对方是嗜血外虏,不会真心议和!此时要严守城池,等候勤王之兵!虽然损失了十万禁军,可京城尚有七十万兵士,完全可以守卫一段时间!”
贺相说道:“我已经答应了陛下,怎么也要去见见他们。否则北朝会以为我朝太过软弱,都无人敢去出使。你放心,我会尽量拖延,不与他们签订任何约定。”
贺云鸿再次请求:“父亲!我还是觉得不该去议和,只需坚守京城!我觉得太子不存好意!您为何不入宫向皇上陈情?我相信那封书信已经入宫,夏贵妃也该给陛下看了。郑氏有通敌之罪,为何不追究?!太子算计北行大军,致其溃败,为何不重责?!就是他们起兵抗旨,陛下要血洗京城,也比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国要好!”
贺相沉重地说道:“你没看出来吗?北朝之师,我朝军兵无力抵挡!若是现在说太子指使卢宁不战,人们不会说他误国,甚至会说他保全了人命!我反而成了残害百姓之人!……”
贺云鸿皱眉道:“父亲!”
贺相深叹:“每一条命,都是人家的儿夫父兄,生灵涂炭,有伤国之福祉。我是主战之人,我朝伤亡惨重,我此时就该担承重任,去与北朝谈判,争取些时间。至于太子,这江山是他的,他不该想交与北朝。何况陛下尚在位子上,赵震是名将之后,经历过战事,他是禁军之首,能把握住局势。你就是现在有足够的证据废太子,陛下也不会答应的:太子有自保之力,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强敌就在京城之外,我朝不思抗敌,反而在京城里大开杀戒——皇帝为了小儿子,斩断长子之羽翼……这岂不是要贻羞万年!”
贺云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陪父亲去!”
贺雪鸿道:“我是长子,自然是我陪父亲去。”
贺霖鸿忙说:“我官阶最低,为人也会周旋,还是我去……”
人说上战父子兵,在生死关头,人最能信任的,是父子兄弟,贺相年纪大了,出使敌营一定要有个儿子跟随。何况,这是孝道。就如周朝必须有人敢于出使敌营一样,贺家也要有个儿子敢于陪着父亲。为人子,岂能让白发老父独入敌营?!贺家会被人轻蔑,指为不孝之家!
见三个儿子都争相说话,贺相抬手让他们停止,他对长子贺雪鸿说:“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你的两个弟弟尚无后人,为父就让你随我而去,你对你妻儿好好解释,莫让他们心生怨意。”
贺雪鸿马上点头道:“父亲!我身为嫡长,当担重任,此时当然该随父亲前往。”
贺云鸿急忙说:“父亲!大哥……”他想说大哥不善变通,但那是长兄,怎么当着父亲出言轻视……
贺相对贺云鸿说:“你莫争了,你对朝堂之事比你长兄熟悉,这两年,你已得了我大多人脉,你虽年轻了些,好在如今的王右相与我和太子都不和,不该帮着太子,只要你在京城把握住各方力量,又有勇王府的后援,该是能稳住朝事,让太子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前几日我已让人送信给丁忧的程右相,我请求陛下夺情,要他尽快来京,官复原职。他到了,能该助你一力。只是他家乡在南方,不会那么快到。”
贺云鸿难掩忧虑之色,“父亲……”
贺相对贺雪鸿说:“你去见你的妻儿吧,我与三郎他们多说说。”
贺雪鸿起身行礼:“是,父亲。”
当夜,贺相与贺云鸿和贺霖鸿交谈至天明。
长房中,赵氏拉着贺雪鸿的袖子,几乎哭死过去,两个孩子也在一边跟着哭。贺雪鸿虽然也难受,但是他自幼读圣人之书,为人方正,觉得此是尽忠尽孝之时,乃是为人臣为人子的必行之举,怎么能哭哭啼啼,表现软弱呢?他郑重其事地叮嘱孩子们要听母亲的话,好好读书。赵氏知道丈夫为人古板,不知机变,几次想说该三弟随行,可是见到贺雪鸿的严肃表情,怎么也无法出口。
罗氏负责对姚氏说了贺相要出使敌营的消息。姚氏有心疾,谁也不对她多讲这段日子的紧张,平常只提一句有北朝的兵来了,不要紧,只有一万人……关于贺相出使的险恶,罗氏也得轻描淡写,唯恐这位婆婆着急,一下晕倒不醒之类的,白让贺相担心。
所以姚氏并不觉得贺相去议和会真有危险,只是艰难些罢了。她首先的反应是讥讽——贺相负了她,才遭了报应!自从那次与贺相吵翻,两个人这一年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漫长的冷战,让姚氏心中充满怨恨!她一遍遍在心中说贺相变了心!他忘恩负义!他靠着她娘家的帮助登上了相位,现在她娘家没什么势力了,他就轻看了她!不尊重她了!甚至直接夺了大媳妇的掌家权,来惩罚她!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恶意!她当初年轻貌美,他对她百般宠爱,现在她人老珠黄,他就不爱理她了。哪个女子不想要个贴心的夫君,她原来以为自己找到了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丈夫,可谁知老了老了,他这么让她失望!……
她动了动嘴让罗氏去帮着贺相准备行装,然后还是摆着个冷战的架势,不再多管了。罗氏不敢再说什么,忍着眼泪去张罗行李和干粮。
天黑后,姚氏就坐在厅中,一直等着贺相来向她赔礼道歉!贺相要出城去了,难道不该放下身段,像以往的三十多年那样,对她好言好语,好好地哄哄她?毕竟,她根本没做错什么!那个山大王女子不孝!百善孝为先!那个女子不懂礼数!冒犯家长!是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敬的人。她怎么能不教训那个女子?!说到皇帝面前她都有理!……
她坐等了一夜,黎明时,贺相匆匆进门,姚氏憋了一肚子火,脸色极为难看!哼了一声,撇着嘴扭开脸不理贺相——一定要让你多说些好话才行!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别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
如果是个十几岁的美貌小姑娘这么干,许是娇嗔可爱,可是一个半百妇人,嘴角已然下垂,眼皮塌落,再如此表情,就显得丑陋愚蠢。贺相一见,原本想缓和的心思也淡了,只说了两句让她多保重身体照顾家宅,没有任何亲近之意!转身就离开了!
姚氏一口气堵在心中,贺相离开后,哭了起来。贺相没有认清他的错误——她是个旺夫的人,贺相和她闹僵了,就没了福份!所以才背运如此!若是贺相临走得到了她的宽恕,许是后面就能转运了!这都是那个山大王的错!如果不是她来,贺相怎么会与自己翻脸?贺家怎么会这么倒霉!……
气愤之余,姚氏见到来请早安的赵氏和罗氏,又大骂那个山大王!赵氏因夫君就要前往戎营,悲惧焚心,流泪不止。罗氏一直在变卖家产,天天提心吊胆的,现在见戎兵近了,才知道其中的意义。她心中惴惴,也不开口应和姚氏,屋里只有姚氏一个人,来来回回地骂那几句“不孝”之类的话,没完没了。
皇宫中,郑皇后感了风寒,更加虚弱。
太子朝会一下,马上去守着母亲。他近来也焦躁不安,愁云笼罩。他本来就是想让大军败了,丢盔卸甲,贺相完蛋,可是谁知道戎兵近了!
寝宫中,绣着凤凰的沉重床帐低垂,太子坐在皇后床边的黑暗里,低声说:“母后,孩儿已经让贺相去和谈了。”
郑皇后喘息着:“勇……勇王……有没有消息?”
太子摇头:“还没有,该是正往京城赶来。”
郑皇后咳了起来,低声说:“别,别让他进城,让他在城外……对戎兵……”
太子点头:“孩儿明白。”
郑皇后又喘息了会儿,艰难地说:“若是京城危急,要马上迁都!……京城落陷,你与陛下有失,他在南边……就可立即称帝……”
太子连连点头:“母后,孩儿听您的。”
郑皇后大口喘气,拉了太子的手说:“你一定……不能饶了……”
太子忙说:“母后放心,您莫要担忧了,好好休息。”
天大亮,贺相带长子贺雪鸿,与十余名文官,乘车出城向北,往戎兵军营行去,前往议和。
贺霖鸿与贺云鸿送父兄到了城门口,又与城门守军交涉,两人都是朝官,守军放行,他们登上城墙,目送父兄孤单的车队远去,都忧形于色。
时值寒冬腊月,北风呼啸而来,城外地势平坦,土地草木尽枯,片片残雪,万物萧条。
贺霖鸿咽下冰冷的口水,对贺云鸿小声地说:“我怎么就觉得心里打鼓呢?”
贺云鸿皱眉凝目远方,“戎兵这次进兵实在太快,后续定然不继。到了京师附近的先锋万余骑兵,加上后面的三万骑兵,这四万人深入我朝,无论多么骁勇,毕竟是冒险,一旦我朝缓过劲儿来,调集各方军队围堵,戎兵也无胜算。所以,他们也该想暂时议和,给后方时间,要么征集大军,援助南下之兵,要么见好就收,得到割地和白银后,退回北方。”
贺霖鸿怀疑地摇头:“戎兵此时气势如狼似虎,不会将到口的肥肉放下,退回去吧?”
贺云鸿沉默了良久,最后说:“就是他们在等待北朝增援大军,此时也会假装议和,父亲和大哥目前该不会有事。”
贺霖鸿在寒风里打了个冷战:“……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