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八人之中,定江侯的身份,有几率获得。”溯侑没有点到为止,他罕见的用一种强势与诱惑参半的语气道:“这不奇怪。”
薛妤沉默半晌,望着他道:“我知道这并不奇怪,是我私心作祟。”
“你是殿前司的公子,是我亲自培养出来的心腹之臣,你的大婚,应当燃灯烛千盏,缀明珠美玉,束绫罗红绸满街,而非在一个五星任务中,因情势所需,成为一个为所谓口中大义而献身做诱饵的负心之辈。”
“那位紫芃魔女,你连面都没见过。”她显见的有些不开心,眉尖微拢,道:“这是你第一次成亲。”
这好似是她第一次提起男、女之间,婚姻之事。
冰凉的指尖在宽大的衣袖中屈了屈,溯侑睫毛根根垂落,他问:“以殿下所说,该给臣配个怎样的女子为妻。”
小小的楼阁中,气氛好似随着这一句话深重起来。
薛妤许久不说话,等他耐不住这种死一样的沉寂而皱着眉去凝望她眼神的时候,她才倏然动作,卷起手边的书卷在他肩上敲了一下,声线带着一点猝不及防的冷与僵:“你起开。”
像是扭开了一个开关,溯侑眉眼徐然舒展,漆黑的瞳仁里描上几笔明显的笑意,他低声纠正:“女郎说错了。灯烛千盏,明珠满堂,红绸当街,皆非公子成亲的仪制。”
皇太女大婚或主君大婚,才是那样盛大的排场规格。
瞥见她眼中水一样漫上来的懵懂怔然之色,溯侑几乎是强逼着自己退了一步,他垂着眼从喉咙里逸出一声笑,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跟她说话,他道:“足够了。”
这样的回应,无疑比他想象中好了太多。
“嗯?”薛妤问。
她才说让他起开,他却并没有挪动脚步,依旧那样含着笑抬眼望着她,声音不轻不重,连字句之中的停顿,都全是刻意撩人的样子:“不着急,女郎,我们慢慢来。”
“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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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两人一前一后从三楼小隔间里走下来。
从进来到现在,不过两个半时辰,九凤和沈惊时已经经常能头一歪凑到一起嘀咕两句别人听不懂的话,此刻仔细看过薛妤的脸色,九凤头一偏,对沈惊时笃定道:“好了,差不多好了。”
“看不出来。”沈惊时啧啧称叹:“溯侑这么会哄人呢。”
“你懂什么。”说起这个,九凤来了精神,道:“人家那张脸,都不需要说话,往跟前一站,气就消了一半,这个无需质疑。”
沈惊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接道:“我知道世间男子大多以色待人,但女子看男子,也是如此?”
尤其是薛妤,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这样的人。
“说什么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九凤说着说着,看两人又在庭院中坐下,围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分析,不由头皮发麻,声音跟着弱了半截:“这张纸之前不是看过了吗,怎么又拿出来议论,这还能看出朵什么花来。”
沈惊时也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我是真的不擅长这种需要抽丝剥茧动脑经的事。”
“天天嚷着不擅长。”善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招手道:“不擅长也过来,好好跟着学一学。”
庭院中的圆桌边,薛妤环视四周熟悉的面孔,问:“接下来如何行动,你们有什么想法?”
被那个四星半任务坑得至今有阴影的陆秦默默地抚了抚鼻脊,默不吭声,九凤转着眼珠子摆了下手,剩下音灵,季庭溇和善殊几个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也没什么头绪。
“先出去看看。”一片尴尬的沉寂中,溯侑长指点在纸张上,道:“留两个人下来对府中下人施展术法,问出这座府的用处,主人情况和我们八位之间的关系。再分两个人出来寻找有没有遗漏的,被忽略的线索。剩下几个去各大酒肆茶楼,胭脂首饰店了解如今年月,局势分布,京中人心惶惶又是因为什么。”
“行。”九凤二话没说便开口:“我审下人,这活适合我,我挺喜欢。”
善殊温声道:“不论是留在宅院中的,还是出去打探消息的,都要注意安全,不要掉以轻心。这是五星任务。”
薛妤点头,看了眼半空中的圆月,道:“明日正午,这间院子里集合。”
大家纷纷点头。
“十九。”薛妤起身往外走,脚步跨过门槛上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着正往这边走来的清隽男子,道:“你留下来搜资料,他们都不太注意细节。”
溯侑止住脚步,皱了下眉,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头,道:“若是发现情况不对,及时抽身,之后大家再一起想办法。”
“放心。”薛妤颔首,言简意赅:“我有分寸。”
等人一散开,沈惊时便凑上来,对溯侑使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啧的一声,低声道:“听听,我们不注意细节是假,我看是溯侑公子的伤未好全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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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柳絮纷飞。
不知昨天是什么日子,薛妤戴着幕篱出门时,御河边仍挂着数不清的宫灯,人却稀少,河里飘飘荡荡地顺水流下许多燃着灯的纸船,有人撑着船在下游将成片成片记载了人们祈愿和美好祝福的纸船轻轻松松一捞,甩到船尾,堆起高高的一叠。
大多店铺都关了门,唯有打尖的驿站还点着灯,再有便是城中的几大酒楼,因为也供修士吃喝玩乐,晚上也陆续有人前来。
薛妤选了最大的一家,踏上了台阶。
热情的小二将她引上了二楼,她刻意选了前后都有人攀谈的一桌,侧头要了几样楼里有名气的糕点和菜肴,等菜上桌时,前后桌的动静都清晰地入了耳里。
“华兄,一别数年,许久不见。”薛妤斜对面坐着两位年近不惑的男子,做东的那个举起手中的酒盏,唏嘘不已:“今日这酒,一定得喝。”
被称为华兄的那个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像是不常喝,所以几口酒下肚,脸便泛起了深色的驼红,他感叹道:“如今从南岭来一趟皇城,是真不容易。我随行车马被拦着盘问了数次,差点没能放行。”
“哎。”听闻此话,他对面坐着的长须男子叹息道:“快别说这个,提起来我就头疼。自打百年前魔物出谷,四下横行,各地死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好不容易有好转之向,还没来得及欢呼,那些魔物不知怎么的,一股脑往皇城来,天子脚下,蝗虫一样泛滥成灾。”
“可我怎么听说。”外来的那个警惕地瞥了瞥四周,压低声音道:“定江侯要和琼州魔女成亲?这事若成了,不是越发一发不可收拾吗?”
“昨日酒巳节,御河左右两条街,我多了不说,至少有五成是魔物,他们也有样学样,变作人的样子,擂台比剑,放花灯,那种场面,真是,我看着便觉得膈应。”
“再等等吧,圣上还在皇城坐镇呢,说不定呐,把魔物全部赶到皇城是早有计划。”说起这个时,两人的声音如蚊蝇,刻意含糊字眼,薛妤需得仔细辨认,才能听清其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