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妤默了默,道:“打不起来。”
二十多年前,她带着溯侑破尘世灯案件时就知道,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一遍,就能形成一张关系错杂的网,严严实实交织在一起。头脑灵活,并且心思细腻。
薛妤意识到的问题,不出多长时间,他也能摸到线索。
他的身世,估计自己已经猜了出来。
“我知道。”溯侑握着她指尖的动作倏地松开,转而扼住手腕,一拉,她便往后一退,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种时候,他总是格外大胆,甚至称得上放肆。
他隔着一段距离跟她对视,她的眼睛很圆,卸下防备和严肃时,便恢复了原有的温柔形状。可饶是这样亲密的,荒唐的姿势,她没有呵斥,亦没有动怒,可哪怕一句话不说,却依旧像高不可攀,不会为凡人心折的神灵。
这样的人,可能融于骨血时,都给不了另一方足够的安全感。
这种触手可及,却又若即若离的感觉,真能将人逼到发疯。
“你刚才,不开心。”薛妤用陈述事实的口吻道:“因为什么?”
她的语气有点像想问到底给他出气的护短意思,溯侑提到“第二世家”时那种明显的滞涩感消散,他否认道:“没有。”
“有。”薛妤视线往他脸上扫了扫,言简意赅道:“脸上都写了,我看出来了。”
能让她看出来,真不容易。
“是有一点。”溯侑与她对视片刻,不动声色地改了口,问:“那只茶妖,与松珩有关?”
薛妤点了下头。
不可否认,她在感情之事上十分迟钝,可经历松珩一事后,也总算明白,世间男子,特别是眼界开阔,位高权重的男子,会喜欢热烈明艳的女子,也喜欢会撒娇会来事的女子。不论怎样,她们总有柔弱,需要呵护,全身心信赖依恋道侣的时候。
总之,别的都有可能,唯独不喜欢她这样,总是强势,冷静,又可能在各种各样事情上会跟自己产生分歧和争执的一类。
“我没跟你说起过从前。”薛妤看向窗外,皱着眉,像是陷入了某种不远深想的回忆,慢吞吞地道:“我生在邺都,总是很忙,有数不清的事要处理,松珩呢。”
说起这个名字,溯侑捏着她指尖的力道骤然重了重,像是某种提醒,也像是在表达一种无声的不满。
“他偏向人族,很多时候,也忙。”薛妤接着道:“和他在一起后,其实没什么时间能见面,很多时候,总是天宫的人来告诉我,他在外面受伤了,又受伤了。我没办法,我走不开,我有我的事要做。”
这话,真是要多无情有多无情。
可即便是这样,溯侑仍旧觉得有一股躁乱的情绪从胸膛一路上升,最后凝在突突跳动的经脉上。
薛妤一点点将曾经剖析在他眼前,末了,在他一片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坦然低语道:“未来,我可能比曾经还忙,我会没时间见你,关心你,可能也没办法在你遇事时陪着你。”
谁不想轻轻松松地活着,谁不想和喜欢的人时时刻刻在一起。
但她的案桌上,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她要在人间为妖族设立求助阵,要和朝廷,圣地商议扭转大家的思想,要做的事有很多。
接下来的话薛妤有点抵触,她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两条细长的眉往中间皱拢,道:“若有哪一日,你不喜欢我了,跟我说。”
“我答应过你,你随时可以——”
走那个字还没说出来,溯侑像是无法忍受了似拽了她一下,力道不大,但就是将她粗暴地扯到了怀里。
在她这两句话出口时,他才知道,她主动提起那些陈年旧事,是要说什么。
他低头,下颌凑近她雪白温热的后颈,一路向前游离,直到鼻梁触到她白净的耳根,他才泄愤一样,用牙齿叼着她耳珠上的那块软肉,像她第一次主动亲他时那样难耐地磨了磨。
薛妤的身体霎时间僵住了。
他不重不轻地咬了下后便松了力道,长而浓密的睫毛覆在她的肌肤上,带出一片难以忍受的痒意,声音中充斥着沉甸甸的愠怒:“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她连一句喜欢都没对他说过,却能镇定地设想有朝一日分开的情形。
这些话,她没对松珩说过,却提前来给他做预警。
薛妤看着他,身体和行为上是纵容的,可那双眼睛,却真的看不出任何炽热的,要将人吞噬的情感。
下一刻,溯侑伸出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感受睫毛在掌心中颤抖的弧度,他道:“别这样看我,阿妤。”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薛妤的鬓发边,一只绚烂夺目的蓝蝶振动着光华熠熠的翅膀飞起来,它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而后像光点一样,钻到了薛妤的眉心中。
像一层弥漫着雾气的宁静湖泊,有朝一日,终于被一阵无形的风吹开了上方的阴霾,露出水面底下深藏的影像。
二十年前,薛妤看到了溯侑的曾经,而今日,在汲取了飞云端庞大的灵力后,飞天图图灵终于能在薛妤的默认应允下,悄悄绕过邺主设下的封印,小心翼翼揭开其中一角。
那是薛妤口中的曾经。
溯侑见到了天庭成立,见到有一日,喝得红光满面的男子穿着象征某种至高权力的天子服饰走进宫殿里。
松珩小心翼翼地环住薛妤,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唤她阿妤,一声接一声,说想和她在一起。
薛妤应下了。
可她的姿态没变,或者说,两人的相处方式没有变化。
她的目光不会停留在他身上,意见产生分歧时,她会像从前教他做事时那样冷静而镇定地告诉他,纠正他,她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所以好像真的再也无法单独空出一块,为某个人留着。
两人最激烈的争执爆发在战火纷飞的人间。
天宫中,薛妤无视左右天兵,径直闯入议政大殿,她将手中才得到的虎蛟珠丢到他跟前,咕噜噜落到地上碎成了无数片,她直视松珩,问:“不分是非,不论对错地灭除妖鬼,就是你处理祸端的办法?”
数百年的天帝,高座上的男人早已非往日的少年,他声音沉稳:“阿妤,人间的情况,你都知道,妖鬼如潮涌般袭击人族,这个时候,管不了对错,辨不了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