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土,你故意的是不是?”她听到自己闷闷的声音从嘴里溜出来,下一秒反应过来又忽觉尴尬,“咳,是说林医生,不不,陆小……呃,算了。”
最终,她面无表情地放弃了,内心有一瞬间想掐死自己。
陆别尘却没说什么,眼睛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伸手将桌上的水杯向她推过来,像是有意要缓解她的不自然。“热的,你喝一点。刚才吐得太厉害,嗓子都哑了。”
顾慎如端起水杯咕咚一大口,接着发现一只袖口被吐脏了一点,忍不住凑近一闻,“呃,好臭……”
“你也知道。”对面,陆别尘起身抽了一张消毒湿巾按在她袖口的那一小块污渍上,“明明不会喝酒。”
“我会。”顾慎如本能地不服,然而想辩解两句又觉得丢脸,总不能说她这回是喝养乐多喝成这样的吧,还不如菠萝啤。
算了,还是少说两句赶紧走吧,太尴尬了。
“那陆医生,今天谢谢你,我就先走了。”预感到再待下去自己恐怕又要乱套,她晃晃悠悠直接站起来,转着圈找门。
然而没找到,还差点摔到地毯上。
“就这样回家,不怕挨骂了么?”陆别尘赶在她摔倒之前拎住了她一条手臂。
顾慎如僵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个什么醉鬼德性,万一回去被孟廷撞见,搞不好要通宵被谈话。
所以她只好一屁股又跌回了那张陌生的沙发上,偏不巧这时候胃里还顺势“咕噜”了几声。
熟悉的烧麦香味一直萦绕在鼻腔,她到现在都还有些分不清真假。
直到陆别尘拍拍她的肩,说:“去洗手。蒸了烧麦,你刚才一直说想吃。”
顾慎如一顿,迟迟才做出反应。
“啊,烧麦,你……现做的?”她看着陆别尘,心里又一次异感闪过,想起在雪城时那个寡言的少年,总会因为她突然喊饿而卷起袖子走进厨房。
“冻的。”然而陆别尘浅浅一摇头。“将就吃点,免得待会儿胃疼。”说着他转身往厨房去了,顺手指了另一个方向,“洗手间。”
顾慎如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厨房的推拉门之后。他穿了一件棉质黑衬衫,似乎还是多年前的那一件,只是不知是衣服大了还是人瘦了,显得比以前宽松一些。
她真的快要分不清谁是谁了。
一个晃神间,顾慎如发现自己已经在去往洗手间的路上。刚才他说“去洗手”,这句话仿佛是触发了她的某个陈旧习惯,让她的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
在那个时候,疫情还没有肆虐,免洗洗手液也还不像现在这样流行,用脏手抓东西吃还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恶习。
但是每次当她去某人家里玩,“去洗手”总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吃饭前要洗手,摸完耗子要洗手,翻了书要洗手,揉过他的头也要洗手。
那时,她已经有非常多的借口去他家玩,比如说被强行寄养在他家的小老鼠金牌,还有以“老老粉”自居,总喜欢叫她“小宝贝儿”林韶淇。在孟廷因为要加班而无暇盯着她的数不清多少个中午和晚上,她都偷偷走进那条老巷中,钻进他家去蹭饭。
后来她甚至养成一进门就主动到后院的露天水池去洗手的习惯。他们家用那种白色的经典版舒肤佳香皂,用小了就像个小骨头,每次都被她一掰两半,搓成一小团……
行了,别想了。
顾慎如抬手掐住太阳穴,走进了陌生的洗手间。
里面很干净,空气是让人安心的香皂味,一根瘦瘦白白的小骨头就安静地躺在洗手池旁的透明皂盒里。
顾慎如又掐了几下太阳穴。
打开水,她把那块小香皂拿到水流下面搓了搓,一不留神就捏断了。空气中的香皂味一下子变得更浓。
顾慎如干脆把水调到最凉,哗哗地泼到脸上。然而大脑内部发热发胀的感觉始终难以缓解。到最后,她只好带点丧气地坐在马桶盖上,试图处理各种起伏不定的复杂情绪。
马桶一侧是一扇关闭的小窗,挂了白色百叶帘。窗外传来一阵微弱金属摩擦声,大概是有风吹动了晾衣架。
这声音有一丝熟悉,让她一闪而过地想起奋力跑滚轮的小老鼠。当年金牌的那只小铁笼有些劣质,里面的跑轮转起来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微小噪音。
还能想起她第一次把金牌扔给林尘叫他帮忙养的时候,那个过分爱干净的少年满脸都写着拒绝。不过后来,他还是将鼠笼安放在卧室的窗台上。那只小耗子就那么一边被嫌弃,一边被照顾。
但后来的后来,在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里,她叫他把它扔了。“你们两个我都不要了。”她是这么说的。
……
从这些片段里回过神来,顾慎如无意识转头朝窗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自嘲地一弹舌。
啧,她在想什么呢?就算他后来一直还养着金牌,那小东西也早就该入土了。不是什么东西你都能指望它长长久久,就好像一只老鼠的寿命,撑死也就两三年而已。
……是吧?
然而出于不知什么心理,她还是站起来,哗一下掀起了洗手间的百叶帘。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外面是个小小的封闭式生活阳台,看不见晾衣架,也没有风。那个“叽叽”的微小金属摩擦声还在继续,甚至因为她此刻的专注而变得更明显。
她感觉到胸腔里咯噔一下,一把推开面前的小窗把头探出去。
小阳台大概是连着厨房,窗一开,之前那股烧麦的香味就加倍地扑面而来。就在这股让人分不清今时昨日的香气中,她看见阳台另一端靠窗的位置摆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箱,折射出蓝蓝紫紫的城市灯光。
光线汇聚的地方,一条长尾巴小黑影在卖力地跑滚轮,好像是它在负责让明早的太阳按时升起。
顾慎如眨眨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新一轮醉酒症状。
“……金牌?”一边试探地出声,她一边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啪一声,外面的灯突然开了,暖黄一片。
视线骤然变清晰,她看见一只肥头大耳的灰耗子,被灯一照就停住,蹲在滚轮上用一双贼亮贼亮的豆豆眼盯着她,好像在说:“嗨,你还有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