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别尘抓住她的手,拇指搓搓她手心,“天亮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在他平静如常的嗓音牵引下,顾慎如终于真正醒过来。抬手摸到自己一脸的泪,她都顾不上难为情,只觉得心悸,仍然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敢放开。
“林小土,我不想做手术。”她还沉在梦里,忍不住哭诉。
“乖,醒过来就不怕了。”陆别尘捏捏她的手,扭头看她一眼。
看清他微微带笑的脸,顾慎如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抬手使劲揉揉眼睛。
“别揉。”陆别尘挡着她的手,又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她。“先不想手术的事。今天雪城出太阳。”
或许是因为他平淡又肯定的语气,这毫无关联的两句话真的帮助顾慎如冷静下来了。就好像他是在说,只要回到雪城一切都会变好,八年未回的雪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她的乌有乡。
顾慎如擦干眼泪静了一会儿,看外面已经是日光明澈,不知不觉快上午九点了。他们已经下了高速,正行驶在雪城的近郊道路上。
她原来是睡在放平的副驾座上,半披在身上的空调毯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后座传来细小的金属摩擦声,转头见是小老鼠在跑滚轮,一贯的努力,好像是它在负责让今日的暖风刮起。
梦中的仓惶感觉终于彻底消失,顾慎如抬起椅背,靠在上面听见自己的心跳由快变慢,又因为另外的原因重新变快。
身旁,陆别尘在专注地开车。
她隐约发觉他眉眼间有一丝疲态,但被眼镜遮住了,看不清。
“你一直没睡?”她忍不住问。
但陆别尘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看一眼手机的导航界面,笑笑说:“扶手箱里有水,还有零食,肚子饿的话先吃一点。就快到家了。”
他这接近哄小孩的语气似曾相识,让顾慎如心里一动,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她转头从扶手箱翻出矿泉水喝了几口,却并不很解渴。
扶手箱里还有个便利店的袋子,装了桃李面包和几样别的。她顺手把它扯出来,结果啪的一下从袋子里掉出一小包硬糖,就落在她腿上,上好佳花生味。
顾慎如一怔,牙齿咬住嘴里的肉。
“小朋友,欠你的糖。”一旁的陆别尘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后座上的小老鼠似乎被食品包装袋的声音吸引,扒拉了几下笼子。
顾慎如突然心烦意乱,把糖和面包都装回袋子里,胡乱往扶手箱里塞。
“那个,我有话想问你。”她听到自己声音闷闷的,眼睛也没有看着她想问话的那个人。
她想起昨晚原本打算问他的那的一大堆问题,觉得已经不问不行了。她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昨晚的种种,这趟突然得几乎不真实的长途旅行,这些糖,还有他口中这声“小朋友”……
太多太多,她真的很讨厌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
“想问什么?”陆别尘很快回应她。
镜片反光,顾慎如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也还没想好从哪里开始,一时间只顾着把那一袋子零食往扶手箱里塞,拖延着在心里默默组织语言。
谁知道扶手箱本来就小,那一包东西扯出来容易塞回去难,顾慎如尝试了几次很快就失去耐心,将袋子一把扯出来往后座扔。
这一次,一摞信封被带出来,还是掉落在她的大腿上。
已经很眼熟了,那一摞少女心的印花小信封,封在防水的密实袋里边。袋子表面已经有些磨损的痕迹,从全透明变得接近半透明,看样子是常被随身带。
顾慎如盯着那满满一袋子信件,说不清心情一下变成了什么样。
偏偏这时,陆别尘竟然问她:“要打开看看么?”
“打开?”她一阵讶异,心里一半是复杂,一半是抗拒。“这些……到底是什么信,谁写的?”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了。已经想问太久了。
“猜。”然而陆别尘一句也没解释。
顾慎如眼角瞥见他侧脸上若隐若现的意思神秘笑容,莫名感到一阵恼火。这是得意的笑么,很过分啊。
信封里装的是什么,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能想到的就只有一样东西。是他此刻脸上的表情让她那么想。要不然,他就应该像之前告诉她那位热情的护士小姐只是一起拼饭的同事,那个可爱的卡通饭盒只是同事之间的统一配货那样,平淡地把事情解释清楚。
即便他现在并没有义务向她解释什么。
“……是情书吧。”顾慎如脱口而出,牙齿又开始咬嘴里的肉。
“你说呢。”陆别尘浅浅一笑,嗤的一声。
顾慎如牙齿一紧,不留神把自己咬得生疼。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承认,这么不掩饰地笑。
她猛地记起八年前那个寡言的少年也常这样对她笑。那是为数不多的会出现在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的顽皮表情,让人印象深刻。
但现在,她简直见不得他这样笑。
更过分的是陆别尘并没有将那个扎眼的笑容收敛起来,反而又问她一遍:“打开看看?”
打开看看?顾慎如心口一沉,像坠了秤砣。
窗外阳光变白了,车里空调有点冷。
“靠边停车。”她手里捏着那一摞信件,眼睛盯着窗外,冷冰冰地说。
“怎么了?”陆别尘扭头看看她,敛起笑意,“是哪里不舒服么?”
“我让你停车。”顾慎如提高音量,咬着牙。她现在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
黑色大众靠近路边,停在一片树影下。
顾慎如咔哒一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想下车,结果太着急一时忘了自己还有一条石膏腿,一下没保持住平衡,整个人往前一头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