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如觉得这种矛盾感很折磨人。
他真的就像一个影子,你可以看见他,但不能拥抱他,他时时跟随你,但永不回应你。
天花板上老旧的灯在闪烁,毛绒玩偶被顾慎如扔得满床都是,在灯下化成无数个颤动的小影子。
顾慎如被这些影子包围着,思绪万千地睡不着。
辗转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爬起来,推开房门。
客厅里留了盏落地灯,灯下的人睡着。
另一间卧室由于先前窗没关好,地板和家具都泡了水一时半会儿清理不出来,所以陆别尘就把床铺在了客厅的长沙发上。因为前一晚一直在开车没有休息,他此时睡得很熟,没有察觉到顾慎如出来。
顾慎如看到他的一只手臂都掉在了沙发外面,垂落在地上。他是半趴着睡的,睡得很安静,侧脸枕在手臂上,腿微微蜷起来,因为沙发太短容纳不下。他身上歪歪地盖了条从车上拿来的空调毯,遮住了一半的脸。
顾慎如注意到陆别尘的睡姿,忍不住偷偷一笑,因为睡着的他看上去很像一只大狗。
她翘起石膏腿一下一下蹦到沙发前,蹲下来揭开他脸上的毯子,推他的肩膀。“林小土,你醒醒,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不说,就只好她来问,如果还是不说,她就要生气了。
但陆别尘睡得太深,她没能立刻叫醒他。“林小土,起来别睡了,我有一个问题。”她又拍了几下他的脸。
陆别尘转了转脖子,还是没醒。
你倒睡得香。
顾慎如郁闷地盯着他。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注意到他沉静的眉眼。在桔子色的暗淡灯光下,他的眉骨下方有浓郁的阴影,紧闭的眼睛就藏在里面,只有长而密的睫毛拖出来几条的淡影,黑羽一样。
现在已经很难得看到他像这样不戴眼镜的样子。少了那副陌生镜片的遮挡,这张脸距离她记忆中的样子忽然近了许多。
此时,窗外的法桐在夜风里沙沙地响起来,仿佛也在惊叹那个少年归来。
顾慎如想起八年前,同样是这里的夏夜,同样是暗淡的光。他的面容模糊,只留下一个令人难忘的轮廓。十六岁的她抓住他的衣领想要吻他,因为那一刻的风与月让她觉得非要不可。
当然那次她没有成功,之后又试,全都落空,如同在亲吻一个幻影。之后她耿耿于了怀许久许久,以至于现在想起来心里都还能感到一丝异动。
这该死的胜负欲。
桔子色的灯光闪动一下,灯下熟睡的人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小朋友,不学好。”这是当年他笑她的话,此刻突然又从顾慎如的脑海中划过,带来一股莫名的冲动。
曾经顾慎如很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和他明明年龄差距不大,却总是被他说成是“小朋友”,而同样未成年的他却真的有着成年人一样的神秘和沉郁。
后来她知道了,他只是比她更早变成了一个“大人”,就像田径场上跑得最快的那个人,后面的人只能看到他一个沉默的背影,虽然不远但很难追。
但她还是追上来了呀,她现在不是小朋友了,早都不是了。
窗外的风变得强劲,法桐宽大的叶片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客厅的玻璃窗。一层月光挂在树上,映在窗中还是当年的影。
灯又闪了一下,沙发上睡着的陆别尘翻过身,将脸转向沙发靠背避光的那一侧。
就是在这一瞬间,顾慎如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行把他的脸扳回来,然后低头用力亲下去。
她也没有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觉得从前她亲不到,现在总该是时候补上。
这是他欠的。
她不怎么温柔的动作终于将熟睡中的陆别尘给惊动了。他条件反射式地往后一撤,躲开。
顾慎如唇下一空,心里顿时冲起来一阵不爽加不甘。
“林小土,我没亲到。”不敢相信。她抬眼瞪住面前的男人。
然而陆别尘似乎还是没有完全醒过来,沉黑的睫毛仍然垂着,眼睛没有睁开。
“对不起。”
顾慎如听见他哑哑的声音。
“对不起,呗。”然后他以轻不可闻的气音重复了一遍,像是痛苦般微微皱起眉。
此刻窗外风停了,法桐树变回了一尊鬼影。顾慎如心里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就这样被牵扯着迅速坠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醒和尴尬。
她蹲在沙发前看着重新陷入深睡的陆别尘愣了片刻,想要把人推醒,但几次犹豫着都收回了手。最终,她替他把盖歪的毯子往上扯了一下,然后默默撑着沙发起身,拧了拧石膏腿转身准备回房间。
梁芝说得对,她现在是真没用。
不会,不敢,不知道该怎么办。
拖着一条瘸腿,她一步一步走得像个贼。
没想刚走两步,身后突然又传来男人沉哑的嗓音。“呗?”
顾慎如闻声,感觉胸腔轻微颤了一下。
他现在已经极少叫她“呗”,除了前晚在北城训练场安慰情绪崩溃的她那一次,大部分时间里他似乎都在刻意避免这个听上去多少有些暧昧的称呼。而她每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字,也都会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有汗毛轻炸的感觉。
尤其像此刻,当他用将醒不醒的声音唤起这个腻人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