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会回去可别忘了再浇上一次花,都被太阳晒得打了蔫。”她淡淡吩咐。
海棠脸涨红了脸,偷瞄了张延佑一眼,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梁小姐身上,只好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婢子本是要去花房取新栽的盆景,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大公子,说想要赏玩,这才耽搁到现在,下次不敢了。”说着,朝角落望了一眼,那里摆着一盆修剪精巧的松树盆景,内有沾着苔藓的卵石若干,不过比寻常盆景多了一两分野趣罢了。
张延佑忙解释:“都是我的错。因我看这丫鬟经过,想起是在你屋里伺候的,就叫了上来,没成想耽误了妹妹的事。”
海棠听了说不出是喜是忧,大公子这是在为她辩解吗?可刚才也没见他对自己有多关心,只是问了几句梁小姐的事,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问上一句。
妙懿淡淡的道:“大公子客气了。海棠本就是府中下人,伺候您是她的本分。”她转头看见桌上散放着颜料纸笔,石凳上搁着琴、棋盘、玻璃碗盛着黑白玛瑙棋子,一旁的小厮怀里还抱着一把剑,外罩金线绣麒麟的锦缎剑袋,穗子总有尺余长,坠着明珠、黄玉、鸽血、青金等宝石,宝光盈盈,黄金灿烂,比女子头上戴的珠翠还要华丽,不知舞动起来会不会嫌累赘。
这位大公子还真是爱好广泛。
妙懿道:“那就不打扰大公子的雅兴了,我还要到姑母那里去一趟,先走一步了。”说着,又福了一礼,转身便走。
张延佑见她上来还没说上三句话就要走,忙伸手拦住道:“好妹妹,今日天气这样好,花园的景致也美,最是适合登高远望了,你且再坐坐,不如咱们……对弈,对,对弈两盘。”说着一挥手,长庚连忙上前将棋盘端上石桌,将画纸收了,一通的手忙脚乱。
妙懿闻言,果然停下了脚步,四下环顾。张延佑以为她改了主意,喜出望外,刚要命人去厨房拿点心,就见妙懿支着额头,道:“不瞒大公子,我畏高,不惯在高处久呆,只怕要辜负您的一片好意了。”
张延佑先是一呆,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从小到大,不论是在外做客还是在家中,所见女子大胆些的都是主动找机会与他搭话,性子腼腆的也是脸涨得通红,明里暗里打听他的事,荷包帕子拾过无数,但凡他开口提议的,少有人拒绝。
略微失态过后,他再接再厉的道:“都怪我没察觉,那我陪妹妹下去走一走可好?”说着,忙又吩咐长庚道:“还不快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送回去。”
妙懿微微蹙眉,还要再推辞,忽然感觉袖子被怀珠轻轻拽了一下,略一偏头,却看见假山下面有两个人经过——
顾淑蓉今日似乎是盛装打扮了一番,朱红满绣褙子配宝蓝色百褶裙,头上的赤金凤尾簪在阳光下格外耀目。她身后跟着大丫鬟云霜,主仆二人脚步匆匆,只顾着低头赶路。妙懿看了一眼张延佑,又低头朝下看了一眼,他显然也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顾淑蓉,却也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根本没有让人下去叫住她的意思。
妙懿庆幸的同时,也不由略有些替顾淑蓉不值。
这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心,痴心一片错付呢。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上有张太君偏爱纵容,下有顾夫人出谋划策,顾淑蓉如愿嫁给大公子的机会至少在五成以上。
只是眼下情形还是不要被她看到误会了才好。
无人有心去招呼顾淑蓉,眼瞧着她就要离开视线了,妙懿轻舒了一口气,转身提着裙子就朝石阶走去。哪知刚迈了一步,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吓了她一大跳,猛地抬头瞧见张延佑的脸和急切的眼神。
“妹妹别走。”
原来,张延佑今日好不容易偶遇佳人,只觉得兴奋异常,脑子也晕晕的,心道这说不定就是外面话本里写的所谓“缘分”了。他正搜肠刮肚的想表现一下,却见妙懿再三说要离开,连给他表现的机会都不给。他心中越发急躁,想着这天仙一般的妹妹总不能时时见到,实为憾事,下次再见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可又不总能找到借口上门去探望……他这一急,右手就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
妙懿大怒,她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薄过,挣扎着要抽出手来。张延佑因为紧张过头,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二人无声的拉扯着,怀珠离得近看得清楚,急得满头是汗,既不敢开口,又不能上去生拉硬拽。就在二人对峙的当口,忽听“哎呦”一声,一只桃红色的手帕从海棠手中飘飘悠悠的掉出了亭子,眼瞧着落了下去。
顾淑蓉缓缓仰头向上望去,眼里的怒火在逐渐积蓄。
☆、第12章 醋小姐偏逢花冤家
却说那日顾淑蓉从女学回来,自觉受了委屈,将自己关在房里,任谁来了也不开门,就是一个劲的哭。丫头也不让进,饭也不吃,因住得是套间,还将两个庶妹都赶出了门去。顾淑芸和顾淑萍只得到妙懿处消磨了一会。到最后,理所当然的惊动了顾夫人。
顾夫人先是叫过伺候她的丫头臭骂了一顿,又盘问了一回,方知女儿竟然被同窗合伙欺负,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当即询问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让女儿当众没脸?在得知是张妍凤和唐家千金之后,顾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还有谁。云霜便趁机添油加醋的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番,顾夫人听完后指着众人劈头盖脸的骂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小姐的?看到她和人拌嘴也不去拦一拦,她丢了脸面你们这些奴才就有体面了!”然后不由分说,将所有伺候女儿的嬷嬷丫鬟们一律扣了三个半月的月钱,罚得众人面如土色。
顾夫人又骂道:“张家三个丫头也是不懂事,不知道拦上一拦,任由姐妹们丢丑也不管;还有那个梁小姐,我女儿好心好意的带着她出去见世面,她却只顾着看热闹。要是她早过去劝上一句半句的,我的蓉姐儿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出了半天的出丑!”
不过她还没气糊涂,想着唐家她是不敢碰的,但是冯氏一向嘴碎,爱刻薄人,平时没少在自己面前炫耀她的体面,她早就有一段不满积在了心中。这次是真的勾起了她往日的怒火。现在她的女儿欺负自己的女儿,总得要讨个说法才是。有张太君坐镇,她就不信冯氏能不服软!
至少让她丢个面子也好。
哪知道时机不凑巧。张太君正为了二房的亲事恼火,一心想要为孙女讨个公道,对她也没隐瞒,当着她的面,怒了一回,又叹了一回,听得顾夫人当即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反过来却宽慰张太君。她先是大骂赵家无德,又将妍凤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举世无双,就算嫁给王族宗室都够格了,赵家那小子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一时中了丫鬟的*记,喝了她的*汤,犯了糊涂,赵家又如何教子不严云云。口是心非的说了一大堆,直到张太君听得倦了,又殷勤的伺候她歇下了,嘱咐了丫鬟一回,然后才告了退。
她出门时抹了一把汗,心中暗骂却又无可奈何,只想着如何解劝女儿。
顾淑蓉听说了张妍凤倒霉,顿时觉得气愤稍解,巴不得她狠狠大闹一番,闹得被赵家退了婚才好,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从此再无颜见人才好。话虽如此,她却仍然不甘心,继续哭闹。顾夫人只得又哄又劝,承诺再给她多做两套新衣,并打算把自己年轻时的首饰挑贵重的毁了重新给她打几只珠钗,这才将她给哄住。
至少她认为如此。
事实上,顾淑蓉对母亲简直失望透顶,后者总嘱咐她忍着,在父亲面前忍着和庶妹们和睦相处;在外忍着刁钻古怪的唐灵璧;在张家忍着张家小姐们的奚落,忍着不见佑哥哥……
她什么都可以忍,但为什么就是不能见佑哥哥呢?母亲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没事还让她和佑哥哥多亲多近呢,莫非是有什么事情从中阻碍着吗?可无论她怎么问,母亲都只是说时候未到,让她先忍一忍,却不告诉她究竟要忍什么,忍多久……
她开始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觉,刚一入睡就做噩梦,梦见漫天漫地的大红色,她穿着喜袍,手握玉如意,满心的喜悦几乎溢了出来。喜娘跑进来笑着说恭喜,花轿马上就要到了。她就痴痴的等呀,等,听着门外锣鼓喧天,炮仗“噼啪”的响个不停。忽然间红色的门帘一掀,佑哥哥走了进来,穿红衣,戴羽冠,丰神俊朗得似天上的二郎神君。她欣喜若狂的迎上前去,却怎么也碰不着他,急得一身是汉。却见他笑嘻嘻的说:“顾大妹妹,快恭喜我吧,我要娶妻了。”说着,从身后拉过一个蒙着龙凤盖头的女子,那人穿着同她一模一样的喜袍,红艳艳的仿佛沾满了鲜血。
玉如意坠地,她几欲疯狂,伸手拽下那人的盖头,露出下面一张艳若桃李的容颜。
张延佑深情的凝视着那个女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夫人。”
她肝胆俱裂,心痛得大哭大叫,待睁开眼时,发现天色已泛起了鱼肚白。
一连好几日做得都是类似的梦,顾淑蓉的情绪都十分低落,脑子浑浑噩噩的,只坐在房里闷着。猛然有一日,她似梦醒了一般,叫过云霜,取下自己耳上戴的一对红玉芍药花耳坠子,亲手自己绣的青莲色蝴蝶手帕包好,让她给张家大公子送去,并嘱咐她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里。
云霜迟疑了一下,直在心里头犯嘀咕。她刚被顾夫人训斥过一回,还没缓过劲来呢。夫人私下里又吩咐了一遍说不准她帮小姐和大公子私相授受,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影响小姐的闺誉。可她现在去送东西岂不是正撞在了枪口上?
尽管她早就在心里接受了大公子将来会成为自己男主人的事实。
她成为宠妾是理所当然的事。想她本就是小姐面前第一个得意人,生得又不丑,在丫鬟堆里最起码是中等偏上的姿色,当个姨娘总不亏。她甚至都盘都算好了,到时候若自家小姐嫁过来不受宠,她就帮着小姐争宠;可如果太得宠,她就从中略略挑拨,总之定要在男女主子的心中占个一席之地。凭她的心机手腕,保准让主母一刻也离不得她。到时候再找机会生下个一子半女,下半辈子就妥妥的等着享福吧!
她就是天生就是富贵命,算命先生都说她本是天上王母娘娘身边看守瑶池的四位仙女之一,因为恋慕人间男子,触犯了天条,被罚到人间渡劫。如今已是第七世,马上就要功德圆满了,她身上的仙气也因此稍微恢复了一些,所以做事都是无往不利。就算会遇到些小磨难,也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且她后半辈子是大富大贵的运,现在伺候人也只是暂时的。算命先生前面的话都应验了,她这一路行来都是顺顺当当的,恐怕后面的也不会差。
“怎的磨磨蹭蹭的?”顾淑蓉心头发急,连声催促。
云霜眼珠一转,她若说不去,小姐该不高兴了;但是去了,夫人又不高兴了。可如果是小姐自己要去的,那也就怪不得她。于是便陪笑道:“其实有些话,婢子不知该不该讲。就怕说出来……说出来影响小姐的心情。”
“怎么吞吞吐吐的,你讲就是了。”
“是这样的,婢子近来无意中听见府里有人传闲话,说大公子他……”
一听说是关于张延佑的事,顾淑蓉立刻圆睁双目,瞪着她道:“佑哥哥怎样,你速速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