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逐渐收敛了笑意,双手拧着帕子,似笑非笑的道:“这罪名可就大了,恕婢子不敢替我们家小姐接。若主人家亲自出来迎接都不算待客之道,那什么算是?”
顾淑蓉早就不耐烦了,指着怀珠厉声叱道:“你是什么东西,也胆敢在这里拦我的路!”
怀珠咬了咬唇,倔强的立在原处没动。云霜掐着腰得意的道:“你耳朵聋了,我们小姐都吩咐了,还不速速让开!”
怀珠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一顿乱棍将这二人都打出去,哪有像这样做了亏心事还敢趾高气扬厚着脸皮上门来的?正在僵持不下的功夫,忽听一个柔美的声音问道:“是谁在外面吵闹?”接着门帘一掀,妙懿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来者是顾淑蓉,遂嫣然一笑,道:“顾姐姐来了,还不快些进屋里坐。”
云霜冷笑道:“梁小姐的丫头好规矩,我们小姐要进去,她却推三阻四的拦着不让。”
怀珠几乎咬碎了银牙,立刻望向自家小姐,却见她慢悠悠的道:“是我的丫鬟不好,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了。”说着,欲上前挽顾淑蓉的手臂,却被她冷哼了一声避开了,提着裙子就进了屋。
妙懿笑了笑,没在意,跟着进了屋子。
顾淑蓉一进门就嗅到了饭菜扑鼻的香气,定睛一瞧,只见堂中的八仙桌上摆着八道菜,两碗汤,似乎是刚端上了的,热气还未散。再朝旁边望去,一旁的花梨木高几上放着几只盛满水果的水晶盘子,晶莹剔透的水珠还沾在果子上面,分外惹眼。顾淑蓉的眼色不由暗了一暗。
妙懿亲热的招呼她用饭。“顾大姐姐请坐。不知姐姐可用过饭了没有,海棠,还不再盛一碗碧梗饭来。”
“妹妹的午饭可真够丰盛的。”顾淑蓉斜睨了一眼端饭过来的丫头,只见她身穿桃红色比甲,头上戴着两三支绢花,打扮得妖妖娇娇的,顿时心生不喜。又见她削肩细腰,五官俊俏,且肤色白皙,虽比不上梁妙懿冰雪晶莹似的白,却也是白花花的一身好皮肉。她猛然想起了云霜上次曾提到过的那个叫海棠的丫头,不由暗暗咬牙。
妙懿怕她误会,解释道:“本来鸾姐姐和燕妹妹要在这里用饭的,因临时有事就先走了。”
顾淑蓉似没听见一般,也不接话,也不落坐,只在屋里四处行走瞧看:“从前没怎么留意,妹妹这里布置得真跟仙境一般。啧啧,这样的大手笔,想必都是老太太赏的吧。”
妙懿含笑垂头道:“都是老太太错爱,怜我离家遥远,怕我委屈,特意照顾。”
“是吗。”顾淑蓉的语调越发阴阳怪气,打量妙懿的眼神也越发冰冷。
“不光是老太太,府里的每个人都对我们小姐很好呢。”怀珠笑吟吟的撩起帘子走了进来,神采飞扬的道:“就拿前些日子来说吧,小姐的身子不爽利,老太太和府里的几位小姐全都巴巴的派人送东西探望,甚至连大公子也记挂着我家小姐呢……”
妙懿微嗔着打断她道:“你这丫头,就知道多嘴。”
此时,顾淑蓉的表情已经几乎结了一层冰,好巧不巧的,腊梅双手捧着一个匣子欢欢喜喜的走进来道:“小姐,大公子又送东西过来了,您快些打开来瞧瞧吧。”
“真的吗?”提到张延佑,妙懿双颊泛红,连声音也忽然甜蜜了起来,微嗔道:“佑哥哥实在是太客气了,上次我都说不必了的……”边说着,边伸手去接腊梅手里的匣子。
“不要脸!”顾淑蓉的巴掌比脑子还快,想也未想就扇了过去,只听得“咣当”一声响,匣子落地。
妙懿倒在了地上。
☆、第16章 珠丫头撒泼巧护主
顾淑蓉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的打了妙懿一巴掌,看得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腊梅是最早反应过来的,她上前来抱住倒在地上的妙懿,失声大叫道:“小姐,您没事吧?”
这一叫方才惊醒了众人,怀珠气得一蹦三尺高,旧愁新恨加在一块,指着顾淑蓉主仆嚎得惊天动地:“顾大小姐凭什么要打我们小姐!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就扑将上去。云霜下意识的上前欲要喝住,哪知不敌怀珠疾猛,一个愣神就被对方用尖尖的指甲挠了个满脸花,鲜血当即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顾淑蓉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怀珠尖叫道:“反了,都反了!还不给本小姐住手!”
怀珠挠得眼睛都红了,哪里还听得进顾淑蓉的话,抓着云霜的发髻使劲撕扯着,云霜的头发都被拽下来了几绺,疼得她嗷嗷直叫,伸手去抓怀珠,可惜她被后者按着头,手够不着,于是便伸脚去踹,却被怀珠躲过。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怀珠也被拽倒。怀珠见势不妙,瞬间将膝盖一曲,单腿狠狠的跪在了云霜的肚子上,这才将身体稳住。云霜疼得几乎要吐血,一股激劲猛的搂住怀珠,两个人满地打滚,扭作成一团。
顾淑蓉失声大叫道:“快来人呀,人都死哪去了,这里要打死人了!”外面守着的丫鬟婆子早听见里面响动异常,探头朝里面瞧时都被眼前的场面惊住了,反而没人敢上前一步。顾淑蓉气得直骂:“一个个都是死人吗,还不给我赶紧拉开!”丫鬟婆子们这才忙一拥而上,拉拉扯扯的将二人分开。
就见云霜满脸是血,却也顾得不到擦,猛虎扑食一般劈头盖脸就要去撕扯怀珠,哪知却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拦腰死死抱住,动弹不得。混乱中,倒被怀珠踹了两脚,将云霜气得歇斯底里的狂叫。
屋里乱成了一团,桌子也被掀翻了,汤汤水水撒了一地,连屋角的屏风都被推倒了,铜盆鼎炉等物也没有幸免,叮里咣啷响成一片。妙懿房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谁也叫不住,直到赤金和紫烟赶来,这才厉声将众人喝住,询问是怎么回事。
怀珠挣开了众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一边哭还一边嚎道:“顾大小姐打伤了我家小姐,我回家没法和夫人交代,我也不要活了!”气得顾淑蓉恨不得掐死她,抬腿上前就踢,哪知怀珠灵活,她踢了好几下只是碰到了衣角。
赤金、紫烟二人见妙懿被人扶着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默默垂泪,凝脂般的小脸似涂抹了胭脂一般只红了半边,心里就明白了八分。
紫烟指着下人们训斥道:“主子小姐之间有误会,你们这些伺候的人非但不去劝解,还闹成这般模样,成什么体统?现在就连老太太歇午觉都被惊动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搁在旁的人家,你们这些奴才早就被拖出去打死!还不赶快扶着你们小姐去梳洗。”
众人知道这下贪了事,都心有戚戚焉,忙忙的请罪。有人要过去搀扶顾淑蓉,却见她阴沉着脸,伸手一指满脸是血的云霜,冷笑道:“梁妹妹养了个好奴才!你去问问她,她的丫头打了我的丫头,这事该怎么了结?”
云霜连装疼都不用,她是真疼,闻言更是遮着脸大哭,还不敢碰脸上的伤口,一碰就更疼了。她反复说着“破相了”,“不活了”等语,哭嚎声几欲裂石穿云。
赤金拧了眉头,怕她惊扰到张太君,忙欲过去细瞧,却被紫烟暗暗拽住,回头瞧见腊梅跑过去从地上扶起了怀珠的上半身,大声呼唤道:“怀珠姐姐,你还能站得起来吗?”
怀珠缓缓坐起身,众人这才看清了她的形容。只见她头发散乱,半遮着脸,衣服裙子上到处沾满了菜汤,狼狈不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能看的,衣襟上还沾有斑斑有血迹,看着伤势似乎不比云霜的轻。妙懿的心顿时漏跳了半拍,立起身颤声道:“怀珠,你怎么样了?”
“小姐,我没事,您脸上还疼不疼?”怀珠挣扎着膝行至榻前,泪流满面的仰视着妙懿,哀哀切切的道:“小姐,都是婢子不好,保护不了您,让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要是夫人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心疼呢。”
妙懿是真心疼了。虽然知道怀珠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丫头也是从小跟她到大的,情分摆在那里呢,说是她的半个妹妹都使得。她顾不得污秽,一把将她拉起,用帕子给她擦脸,哭着问道:“你可还撑得住?”
怀珠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婢子无事,一点都不疼。”
“受伤的可是我家的云霜,她当然不疼了!”顾淑蓉火冒三丈的指着怀珠,喝骂道:“狗奴才,你敢打伤我的人,看我今日就要了你的命!”说着,顺手抄起多宝阁上的一个玉石摆件就朝妙懿二人砸去,吓得众人连忙阻拦。伤了几个丫鬟倒没什么,不过赔钱请大夫就是了;可要是屋里哪一位主子小姐受了伤,她们所有人都免不了挨罚。就这一砸一拦之间,东西砸偏了,落在妙懿脚边的地上摔了个粉粹。
妙懿一把将怀珠拉到了背后,抽噎道:“都是我的错,顾大姐姐要打要骂都使得。只这丫头从小服侍我,这些年的主仆情分了,姐姐千万留她一条性命呀。”说着暗暗一推怀珠,怀珠顺势跪在脚踏上,猛的朝顾淑蓉磕头道:“一切全都是我的错,是我看不过小姐被顾小姐打了一巴掌,一气之下才伤了云霜姐姐的,婢子情愿一力承担所有后果。顾小姐消消气,要打要杀但凭吩咐,只请您千万别再嫉恨我家小姐了。”说得泣不成声,主仆两个哭作一团。
紫烟实在看不过去,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妙懿,道:“我看现下还是给云霜和怀珠姑娘治一下伤得好,一切等报给了老太太再说也不迟。”
只要主子们没事就行,不过是两个丫头打架而已,就算伤得再重也不是什么大事。剩下两位小姐之间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就不是她能管的了,更没有办法调停。这件事只有老太太能做主。
哪知道顾淑蓉不依不饶,大声道:“合着她打了我丫头就算白打了!今天这件事没说清楚,谁都不许出这个屋子。”她已经气疯了,开始口不择言,“梁妙懿,你少在那里装柔弱,根本就是你在算计我!你连见了死蛇都没什么事,怎么我就打了你一巴掌你就倒了?”
云霜吓得立刻就不哭了,眼睛透过指缝去瞧众人的神色,心中彷如油烹一般,暗道:“我的姑奶奶,您怎么连实话都讲了。万一那件事透了出去,我白挨打了不说,小命恐怕都要保住不了。”
顾淑蓉也有些懵住了,立刻去瞧梁妙懿的神色,见她仍在流泪,但神色略有困惑,心头就是一紧。
此时,赤金陪笑走过来道:“您先回去喝杯茶歇歇,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看云霜的伤耽搁不得,还是先上药要紧。此事既然已经惊动了老太太,想必过会定然会请小姐们过去,小姐们若有了什么委屈,不妨同老太太讲说。”又压低了声音道:“她这样疼您,自会给您做主的。”
顾淑蓉这次没再说什么,半推半就的被赤金搀走了。早有人飞跑去回明三太太,找大夫给众人看伤。紫烟则留了下来,一边命人收拾屋子,一边安慰妙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