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怀珠一脸的恍然,她继续说道:“今日我就坦白告诉姐姐,昨天是太太的老家来的信,说了什么不清楚,不过太太看过之后就立刻发了帖子出去,后来前后进来过好几个妇人,看着都是十分精明的模样,其中一个我还认得,我没进府的时候她就曾去过我家,因此知道她的身份。”
怀珠闻言,背后有些微微冒汗,却已经顾不得许多,忙追问道:“她是什么人?”
“此人是私媒,且又不是普通的私媒,人都叫她红姑姑,常出入京城有体面的人家,当然都不是做正道的。倘若哪家人或有那不好开口言说的事儿,或家里的闺女儿郎有隐疾,或想纳贵妾二房的,或看中了谁家闺女,官媒上门人家不同意的,就都找她去想法子。大户人家难言之事又多,脏的干净的她全都能做,也就成了香饽饽,就连咱们这等人家也请过她一回呢,这次是第二回。”
听完她的话,怀珠一下子冒了更多的汗,她不敢迟疑,这么大的事必须要赶紧通知小姐想办法。她握住琼玉的手,十分郑重的道:“好妹子,这事多亏你了。你且放心,等事情过了,我们小姐必定重重谢你。你不是正愁嫁妆都被兄嫂扣下了吗?放心,这事我能替我家小姐做主,必不会亏待了你。”
琼玉的脸瞬间红得像块红布,她的眼中盈满了泪光,喏喏的道:“我不是……”
怀珠理解的拍了拍她的手,转身提着裙子匆匆走了。现在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她必须要赶在小姐出门前追上去,实在没有时间安慰眼泪汪汪的白琼玉,只留下她一个人失神的立在原地。
怀珠又特意匆匆赶去妍鸾处借了珍珠粉,这才返了回去。
怀珠急得满脸通红,拼命压低了声音道:“姑太太定是被大房的人给说动了,这摆明了是要给小姐找人家呢,今日指不定就是去相看的!据琼玉所言,这个红姑姑连官媒都不是,竟是个什么不入流的私媒!私媒您可能不太了解,那是什么龌龊事都干的,在咱们家那里,私底下买卖十几岁的大姑娘都几乎是公开的,京城里的私媒又能好到哪儿去?什么正经人家会找这样的人给儿女做媒?姑太太摆明了是要将小姐往贼窝里推呀!小姐乃是堂堂同知千金,官家小姐,哪里竟沦落到用私媒定终身了!”
妙懿愤怒以极,反而冷静了下来,轻声道:“看来姑母是厌极了我,这次也是动了真格的。若是寻官媒来,必然要惊动府中众人,且我高堂尚在,于情于理,姑母也要先问过了我母亲才能为我定亲。且官媒严格,各项文书十天半月都筹备不完。这一来一回的,月余时间就过去了。只要这个过程中有一丝消息传到我耳中,我定然是不愿的,到时我寻个借口离了伯爵府她也没办法。可若是她立即帮我找到了符合她心意的人家,与对方先过了定礼,到时候即便我想悔婚也难。一则京中并无其他长辈为我撑腰,二则对我的声誉有很大影响。一但事情定下,我也不得不受她摆布。”
怀珠道:“既然姑太太起了歹心,咱们明日就回家去吧。”
妙懿摇了摇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若此时家去,一是姑母定不会轻易放人不说,且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原先不过是碍于五房主人尸骨未寒,眼瞧着丧期将过,一切还不得听族里的安排?大伯身为族长,若说为她安排一桩婚事,逼迫母亲答应,并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光哥儿方面并未安排妥当,若以大房“怜惜”孤儿寡母,接下“教养”之职为由,诱使一个小孩子学坏或者干脆将其养残,简直太容易了。到时候只要说担忧其败坏家业,家中房田地亩就怕是再难收回了。说来说去,全都并非长久之策。
“还没到那种地步,就算姑母看上了人家,人家也并没有因为我和伯爵府有亲就立刻答应下来,否则就不会有今日的相看。这样说来,对方也并非是铁了心想要娶我的。也就是说,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且姑母要顾忌身份,再急也有一定的限度,不能太跌了伯爵府三太太的份。就算双方今日说定了,接下来还要交换庚帖,合生辰八字,准备下定等事宜,来来回回最快也要三五七日才能完成。所以咱们只要沉住气,见机行事便是了。”
……如果还是不行,她再想办法。只要她腔子里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人随意摆布了去。
怀珠握紧了拳头,半天才小声道:“李公子咱们暂时是靠不上了,若是实在不行,小姐不如去求一求老爷的故交。您和郝夫人好歹见过面,见面就是情,总好过现在这样。如果姑太太得了逞,那就是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呀。”
妙懿一怔,表情渐渐柔和了下来。她缓缓叹了口气,道:“若我无法自保,没准还会连累到李公子。”
怀珠急得不行,又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惦记着他呢!
正说着,马车忽然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第25章 闻哭声程母生疑窦
慈心庵坐落在闹市后的一条长街上,算是闹中取静。地方虽不大,但京城权贵云集,此处的地价高得吓人,进出来往均是华车锦服之辈,等闲人家连进门烧炷香都要掂量掂量银子够不够,以至于香客虽不多,但都非富即贵,从不愁缺少香火钱。
庵主名唤静心,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微胖,穿一身上等丝绸做的海青色宽袍,青帽遮住光溜溜的头皮,声音圆润如珠,字字动听。
她领着七八名尼姑立在门口处亲自恭迎梁氏下车,沉静肃穆的脸上此时带了一丝灵活的笑意,十分得体,仿佛天生就知道这样笑最自然。
“阿弥陀佛”的一番寒暄过后,她便在前头引路。妙懿四处观瞧,但见内里飞檐重楼,纹饰精致,栏杆上的朱漆看起来像是新刷的,观音大士身上披的斗篷都是上等的宋锦。供桌前的宝塔香炉明晃晃的照人眼目,佛前香烟缭绕,一派鼎盛之气。佛像金身右侧的功德碑上密密麻麻刻着金字,上写“某某府某某县某人捐献纹银某某两”,上头能看清名字的都按千两起算,万两的都有好几个,上十万的也有两名。
见梁氏瞧那功德碑,静心微微放缓了脚步,绘声绘色的讲解了起来。妙懿留心听了一会,无非是某某夫人发愿如何如何,多少求子求平安的,最后都应验了,便捐了钱为佛祖们重塑金身,供奉香火油盏。比如据她所知,某太太许了什么愿,最后如何如何灵验。起初梁氏没在意,后来在听到某夫人高龄产下龙凤胎一事时才渐渐听得入了神。妙懿却早已失去了兴致。
她见周围并无旁人,那私媒红姑姑也不在此,应该是找人去了,心中暗自琢磨起来。姑母选定是人家定然不会是高门显宦,她同大伯绝不会让我嫁给一个能给梁家大房带来威胁的人,也就是说,此人今后绝不能在官场出头。要知道,一个人一旦读书出仕,即便身后没有背景,今后的前程也不好说。毕竟同是天子门生,没准哪一时就交了鸿运。若我是姑母,定然会希望永绝后患。但是此人家境又不能太差,否则面上说不过去。但是大富亦不可,此类人即便只是商人也和官场有牵扯,尤其是京城这样的地方,更是如此。
也就是说,此人选一是要有些产业,最好和官家素无往来;二是没功名或有些小功名,比如说秀才,但为人迂腐古板,成不了气候,今后再难上进。仅这两条,就能永绝五房的念想。若嫁人这样的人,非但我什么都帮不上娘家,反而还要仰仗姑母的接济,仰其鼻息度日。而今后我的子女也将仰仗她来谋求前程。等五房的家业都落入她和大伯的手心后,就算我心怀怨恨,也注定无能为力,这才叫将人牢牢的攥在手心里呢。
静心师太足足说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感觉梁氏已然动了心,这才将人领到了后院禅房,里面早有小尼姑等着献茶捧果。
妙懿心思全无,随手拈了一只青果吃着,听着静心继续说因缘果报之类的故事,越发说得绘声绘色起来,梁氏不时点头称许。
吃着吃着,妙懿忽然伸手按住了腹部,面色逐渐难看起来,额角冒起了汗珠。怀珠猛的从她手中抢过未吃完的青果,小声询问道:“可是这果子不干净?”
她的声音虽不大,却还是被静心听见了,吓了一跳,以为她吃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些宅门里养大的小姑奶奶们个顶个的娇贵,别说不干净的,凉一点的东西吃进肚里都能病上一场。她忙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静心说着,瞪了捧果子的小尼姑一眼,吓得她浑身直哆嗦,却又不敢当场分辨,好不可怜模样。
妙懿扶着怀珠,勉强站起身来道:“说来惭愧,是我晨起吃得多了些,不关小师傅的事。不知可否借师太的净室一用?”
静心忙忙的接话道:“贫尼这就让徒儿为小姐引路。”
妙懿向梁氏告了罪,跟着小尼姑出去了。转到后面专门的净室内如厕完毕,只见小尼姑正呆呆的等在门口,妙懿遂笑着走过去哄道:“小师傅,我这里有一锭银子,你且收着,买些茶果吃吧。”
怀珠立刻掏出了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见了那银灿灿的东西,小尼姑的眼睛骤然一亮,飞快的伸手接了藏入怀中。她打小在庵里长大,一干姻亲眷属俱无,耳濡目染,只知黄白之物是最好的。
她双手合十,学着师傅的样子冲妙懿施了一礼,抬头时忽然大声道:“请施主随小尼回去。”
这时,只见一个尼姑打院中经过,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那小尼姑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女施主有何吩咐。”
妙懿见她如此老练,知道是见惯了的,也含笑低声道:“我头一次来慈心庵,想四处逛逛,不知道小师傅可否在前引路?”
小尼姑道:“女施主想逛哪一处?”
“从前殿到此处,可有必经之路?”
“小尼这就为女施主指引。”
说着,小尼姑在前方引路,绕过了一重殿宇,指着殿前平坦宽阔之路,道:“此便就是通往后院斋室的必经之路。”
妙懿道了声谢,瞧见左手边正好有一处地藏王菩萨殿,进去后发现内中无人,点了点头,将怀珠和小尼姑叫了进来,隔着红漆雕花窗格往外瞧。
慈心庵平日来人一向不多,偶尔能看见身穿淄衣的尼姑或三两大户人家的丫鬟婆子结伴经过。一时忽见前面行来四五个妇人,头前有一尼姑引路,远远行来。待走近了细瞧,其中一老妇正是晨起时在梁氏处见过的那名唤作红姑姑的私媒。
几人打窗下经过时,其中一名妇人探头探脑的四处瞧望,小声说了句:“看着和外面的庙也没啥分别。”
她身旁穿石青色裙子的妇人拍了她一下,悄声说:“不许多言。”
见人走远,妙懿看了怀珠一眼,后者会意,跟了上去。不一时匆匆回来,神色郑重的冲妙懿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