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沈牡丹去看望东芳公主,进殿之后先就被晾了三盏茶的功夫。后来沙罗国宫女将她引入殿内,却见沙罗公主身披宽大的软红纱罗袍子,半裸香肩,惺忪着睡眼,根本尚未起身。见沈牡丹走进来,她妩媚一笑,说道:“牡丹妹妹这么迫不及待的来恭喜我了?”
她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今后我们姐妹有得是时间日夜相处,也不差这一时了。”
沈牡丹在袖内攥着双拳,眼角眉梢已存了薄怒。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如此慢待过她,这简直是就是对她的羞辱。但这是姑母吩咐她做的,她不能违抗。
想来这是姑母对她的所作所为余怒未消,想要煞一煞她的性子,因此让她上门来领此羞辱。
在沈贵妃看来,羞辱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令人顺间清醒,领悟当今的状态。但对于执迷不悟的人来说,却无异于火上浇油,无法通畅发泄恨意往往会就此蔓延至旁处。她原本只恨眼前的东芳公主,但她现在拿不准自己是否连带着姑母也恨了起来——又恨又怕又委屈。姑母借助沈家的势力才有今日的地位,她对自己的好也是笼络沈家的手段。沈家这些年来对姑母和三殿下可谓赤胆忠心,每年多少银子流水一般往宫里送,送到姑母手中,那可是她祖父和父亲叔伯拼尽血汗才得来的。因为有他们沈家在,姑母才能在宫中呼风唤雨,任意施为,但她在姑母眼里,却只是一件工具,一件可以随时抛弃和更换的工具!
她低下头,贝齿咬着樱唇,将怒意小心翼翼的隐藏在锦绣纱罗之下。
至少现在的她还无力反抗这一切。
“今日只是想来探望公主的病情,既然无事,牡丹就放心了。牡丹就此告辞。”
“别急着走呀。”沙罗公主缓缓坐起身,宽大的袍子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下滑,露出雪白的肩背和半座酥胸。
“本宫还要去看望贵妃娘娘,不如我们结伴一同过去。还请牡丹妹妹等一等本宫。”
衣冠不整的东芳公主当着沈牡丹主仆的面,任由侍女帮她脱下寝袍,更换衣装。
她倒是毫不避讳,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就在沈牡丹面前更换衣服,羞得宝瓶和宝结直闭眼不敢看。
牡丹紧咬银牙,逼着自己直视眼前雪白的躯体。她要将今日的羞辱谨记在心,留待日后,加倍奉还。
寝殿里燃着浓郁的异国香料,闻不惯的人只觉得闻多了头晕目眩。沈牡丹忍着各种不适,生凭第一次生出恨意。从前她经常受到旁人的嫉恨,族里各种不如她的庶出姊妹,女学里那些才华学问家世都比不上她的同窗们,宫里面过得不如意没有靠山的公主们……许多人都恨她,她都能感受得到。但这些人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甚至连暗算都没有勇气。她就喜欢她们嫉恨自己,但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她甚至觉得嫉恨之中东西太上不得台面,并非真正的淑女之德。
但是现在,她终于体验到了这种感觉,酸楚而又痛苦。
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自己将要承受的究竟是什么。
承乾宫内今日热闹非凡,淑妃和贤妃居然在同一时间登门造访。
沈贵妃沉默的看着二人,命人给贤妃换上白水,“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茶也不可乱喝。”
贤妃抚着略微隆起的小腹,端庄持重的笑了笑,说道:“贵妃姐姐教训得是。如今陛下日日都派人嘱咐我不要乱吃乱用东西,一切都要御医验过才能吃用,真真是琐碎死了。”
“贤妃妹妹是头一胎,没经验,自然要矜贵些的。我和贵妃姐姐、德妃姐姐都是经过这些的,等月份大些,胎像稳固之后就好了。倒是贤妃妹妹以养胎要紧,多在宫里休息,别阖宫闲逛的没个算计才是正经的。”
淑妃嘴不饶人,扯了一大堆养身固胎的话题,却说得不怎么动听,酸得人牙根直倒。贤妃也不是省油的灯,二人来来回回的暗自较劲,连来此的本意都忘到脑后去了。
过不多时,东芳公主和沈牡丹到了承乾宫,一同来给沈贵妃请安。
淑妃眯着眼瞧了二人半天,笑道:“我总说贵妃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如今果然应验了。”
沈贵妃不解:“淑妃妹妹此话怎讲?”
“眼见着天大的福气往身上落,可有些人就是承受不住,这不兜兜转转,咱们公主儿媳终于落到三殿下身边了?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月老牵的红线,谁也剪不断。”
这蛮子公主的命硬成这样,赐婚的话音还没落就把男人给克死了,这下也让她去祸害一下三皇子,若是也能克死,那才趁了她的心愿呢。
☆、第119章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桃花烂漫的时节。
三千桃花灼灼绽放,一树连着一树,一片接着一片,似要燃尽短暂花期一般娇艳异常。
只是桃红再艳,却也压不住漫天漫地的朱红大红胭脂红——那是新嫁娘们一生唯一一次的颜色,明年桃花亦可盛放似今日,但新娘却只能做一次。
此季京城多婚事,往往一日能有两三户成亲办喜事。常常是张家喜酒刚沾唇,李家那边新娘子就快被接到夫家了,撂下酒杯就得往李家赶。可既赴宴了李家的席,赵家不去又不好,丢下筷子又要迅速冲去赵家……真是空了荷包细了腿,苦不堪言。
——可这还不算什么,若是哪家在成亲那日正撞上皇子娶妃可就热闹了,整条街整条街的清道封闭,你想接亲?抱歉,半夜去接还差不多。天一亮,京里能叫得上名字的大街都堵得水泄不通,马车人流能排出二里地去,人喊马嘶,吼破了嗓子都没人听得见。
皇子娶妃,将军嫁女,天下的荣华富贵莫不集聚于此。
据后来看热闹的人回忆,当时的情形可谓壮观。清水刷街,黄土垫道,银盔银甲的羽林军排满道路两侧,旗帜鲜明,雪亮的盔甲映着日光,华贵的大红锦缎铺陈得接天连地,那样庄重而明艳的颜色,硬生生将街边开得正闹的桃花压得黯然失色,连天上的日头都被夺去了三分光彩。
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前停放着喜轿,宽大而华丽的喜轿以檀木为身,东海珍珠做帘,长长的仪仗队伍乌压压站了整条街。前面开路的红衣太监那边厢已入了宫门,这边新娘的大红绣鞋才堪堪踏出将军府的门槛。
担任喜娘的女官搀扶着新娘子上了轿,被银盔银甲和大红围布隔离在外的百姓都在悄悄传说那名女官是太后的近身侍从,如今被遣来迎接皇室新妇。从将军千金直至宫廷新贵,稳稳的便可平步青云。
许夫人撑着半愈的病体,代替已远征漠北的丈夫唐继宗送养女出嫁。与旁人一样,她面上的神情同时兼顾了喜庆和肃穆两种——喜是因为嫁女,肃乃对天家的敬畏,两相结合,方才得体。
面对眼前排场,许夫人也不由怀疑起自己当初的决定。
人说锦绣纱罗,高官厚禄最为动人,连许夫人这样历经事情的都难堪破,忍不住有一瞬间的动摇,究竟自己拼命为女儿争取的“平静”生活是否值得?
眼前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她亲生女儿的,不是吗?
“妙妙今日可真美。”
小女儿娇笑婉转,藏在许夫人身后窥探撒娇。唐灵璧的容貌这些日子已恢复了七八分,再上了浓妆,擦了厚粉,远远看着与从前并无分别,美貌如昔。
许夫人摩挲着她的小手,柔声问道:“我儿,你也想如此风光的出嫁吗?”
唐灵璧咬着细白的手指,想了想,点头道:“当然想。”
许夫人的心微微一沉。
“不过——”唐灵璧笑着补充道:“我可不要像妙妙那样戴那么重的头冠,穿十几层的礼服,那我的脖子都该要被压弯了,简直比衙门里上刑还厉害。”
许夫人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