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方宏庆开车回家的消息就在镇子上里传开了。
讨要薪资的工人聚集在家门口,方宏庆招呼着大家,说他在徐溪打着个矿,现在资金都压着新进的设备上。
所以才发不了工资,但他承诺不会欠大家一分工钱,等年后还要接大家一块去新矿上干活。
工人不信,高声喊着要他现在就发钱。
方宏庆站在凳子上,从皮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红包,发给工人,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百元红票子,方宏庆一边发着,一边说耽误大家过年了,等年初五开工,他再给大家每个人补发两千块钱的大红包。
工人们听见再等六天就能补两千,说什么的都有,带头的杨师傅和几个工人一商量,让方宏庆给每个人打了张欠款两万二千工钱的欠条做担保,都弄完了,太阳都快落山,工人们拿着有方宏庆白字黑字摁手印的欠条才算是回去了。
方黎算了一笔账:“又是一万多出去了,你说我爸这么大手笔,是不是真在徐溪打着矿了?”
秦卫东刷着碗,不置可否。
方黎又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打算跟着我爸干了?”
秦卫东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方黎瞪眼:“那你为什么不实话告诉我?”他照着秦卫东腰腹处薄薄的软肉拧着掐了一圈:“你现在都敢瞒着我心里藏事了!还是这么大的事!”
方黎下手没个轻重,秦卫东皱了下眉,低头看掐他的那双手手指纤长又白嫩,忍了。
“我不确定,但这半年无论是公账还是私账都对不上,你爸之前开除了李会计,他跟我说你爸拿着账上的钱去赌石。”
“赌石是什么?”
冬天的水池冷,方黎说着说着就跟秦卫东站在一块了,水管冲灌下来的冷水溅到方黎外面的棉袄上,秦卫东说:“你站远点儿。”
“我站远点儿听不见你讲什么啊,你跟我说赌石是什么嘛。”
方黎催促他,绕到了水池对面去,等着听秦卫东说。
“就是赌博,赌的是石头。”
“说了等于没说..”方黎托着下巴:“一块破石头能有多贵?”
“几万,十几万,几十万,再贵的也有。”
“那么贵啊!”方黎惊讶了:“那我爸呢,他赌了多少钱的石头?”
秦卫东想了一下,没说,他摇头:“不知道。”
他问过辞职的李会计,李会计不肯说,只是最后让他别跟着方宏庆干了,能走就快走,估计不会是小数目,这样看,很可能市里的账上也没钱了。
他不想让方黎担心这些。
晚上是除夕夜,挨家挨户地响起鞭炮声,震耳欲聋,重泗镇常年都是这样,哪个老板开矿了要放一挂,下矿了也要放一挂,打出了矿高兴要放,打不出也要放,驱驱晦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刺鼻的硫磺味道。
方宏庆带着小老婆去镇子上的饭店吃饭去了,秦卫东带着猎-枪去矿上守矿,李文玲叫了几个女的一块在西偏屋打麻将,一直到半夜,方黎被炮仗和隔壁屋的麻将声吵得睡不着觉,出来放水,刚巧碰上李文玲输了钱,骂骂咧咧的出来抽烟。
“方黎,去拿个打火机!”
那屋子门帘一掀全是烟味,这他妈时什么除夕夜,方黎烦得慌,转身去小厨房的灶台上拿了盒火柴扔给李文玲。
“少抽点吧,你的肺还要不要了?”
李文玲在县城里开了个小理发店,抽烟这件事从十五六岁出来打工被第一个老板教会,十几年了再没戒过,她拨了一下乱开的细卷发,让方黎过去。
“你懂什么,你这孩子这么晚不睡觉去哪儿野,咋没看见你去上学?”
方黎无语:“现在是放假,妈,放完假才开学呢,你看谁家小子大过年的去上学?”
李文玲小学都没毕业,不懂这些,她年轻做洗头小妹时跟了方宏庆,生下了方黎,本来以为生了儿子能麻雀变凤凰,谁知道方宏庆一辈子没跟她打结婚证,又因为老太太喜欢方黎,连儿子也不能养在自个儿身边,导致这么多年,她和方黎的母子感情一直不浓不淡的。
方黎跟她没话说,准备走,忽然看见李文玲袖口里露出一片青紫,他一把抓过:“这是什么回事?谁打的?!”
李文玲把袖子拉下来:“不小心摔的,方宏庆那个王八蛋靠不住,妈又找了一个,美国人,有护照的。”
“什么美国人中国人,哪国人也不能打老婆,他还打你哪儿了?”
方黎去拉扯李文玲的袖子,被李文玲抓着不放,用力几下拽开了他的手:“你别管那么多,过了年你就高三了吧,我记得是高三,你妈要是跟这个男人成了,明年就带你去美国念书去。”
听见美国,方黎率先想到的不是美国在哪儿,而是去了就会和秦卫东分开。
“我不去,我就在重泗待着,陪我奶。”
“你个傻瓜,这种小地方待着一辈子没出息的。”
李文玲笑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她把烟掐了:“快回屋睡吧,妈明天就走了,不愿意看那个小贱人得意,过完年,你等着妈给你打电话。”
前半夜搓牌的麻将声不停,后半夜方宏庆带着小老婆开车回来,那女人在院子里烧水打水要洗澡,弄得动静大的很,吵的方黎一整夜都没睡。
秦卫东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方黎整个人裹在被窝里,连脑袋也深深埋了进去。
他怕方黎呼吸不畅,往下扯了点被子,这一下捅了炸药包,方黎抬起身,凶恶的眼神,一个枕头就砸过去了:“你烦死了秦卫东!我困!”
秦卫东被砸,捡掉在地上的枕头,拍了两下上面的灰,坐到床边。
果然,他刚一坐下,方黎就从被窝里伸着两只像滑腻的蛇一般的手臂缠上了秦卫东的腰,接着小脸又贴上了秦卫东短夹克下露出的皮带,委屈地快哭了:“你晚上不在,他们一直吵、一直吵!吵死了,我一夜都没睡着,困的头好疼!”
秦卫东将他的下巴搁在大腿上,给他揉着太阳穴:“那我陪你再睡一会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