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坐不住。
“不用,我们看到晌午,下午再带你们出去玩。”
谢行安摸摸麦芽的头发,很耐心地回答。虽然他对小孩子确实很好,不过他对麦芽麦冬的好,里面掺杂了爱屋及乌。
不同于麦芽,麦冬对此次去医馆就显得特别高兴,他本来就有点老成,这次在马车上缠着谢行安问东问西时,喜悦之情露于言表。
等马车到了医馆时,人还不少,老大夫正在把脉,他们就站在一旁看,并没有打扰。
只不过谢行安偶尔会问他,比较浅显的问题,只要麦冬能答得上来,他就会在大家面前赞扬。
不过一个上午,就让麦冬高兴非常。
麦芽突然觉得无趣,但是下午的时候,谢行安带着他们去酒楼吃了一顿,点的都是小孩爱吃的,诸如糖醋鱼,油炸排骨,盘兔等,吃得两个小孩子满嘴流油。又沿路领着他们去玩了不少东西,扑卖、转圈、唱戏的,以至于黄昏的时候,两个孩子回去后高兴的脸都红扑扑的。
晏桑枝看着他们高兴,自己更加高兴,毕竟她曾经以为这是谢行安随口说说的,毕竟人在动情时说出来的话总要动听些。
“我不会骗你,”谢行安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日后还准备让麦冬去学医的书院,就是比较远,不过看他自己。麦芽的话,我暂时只能买点衣裳给她。”
“你对他们比我还上心。”
“那当然,”谢行安在出口后立马转口,“没有你上心了。”
“不过我也算是用心了吧,”他笑道,“那你亲我一口。”
晏桑枝用手代替脸算是了事,想得倒是挺美的。
【番外三】
在认识晏桑枝将满半年内,谢行安以为自己应当不会再做梦了。
不过在春日很寻常的一天夜里,他睡下后又陷入了梦境里。
再次睁眼后,四周苍凉,树木枯死,地上全是裸露的黄土,半掩埋的枯骨。
他从松镇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不过谢行安知道,他又梦到了晏桑枝的前世,应当是他之前没有梦到过的后半生。
只要这么一想,哪管在睡梦中,他的呼气声都变得很急促。
梦境从她拜师开始,原本两个人时,一路上遇到灾民也会提前躲藏,遇到不好的事情,也能避开。
不过从师父死后,晏桑枝就变得浑浑噩噩。当谢行安看着她大冷天的什么都不盖,躺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时候。揪心到想要冲到梦里头,但是他挣脱不了这种无形的束缚,无法动弹,无法闭眼。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晏桑枝毫无求生欲望地活着一日又一日,荒山野地连人烟都没有,吃的也少得可怜,基本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保命。
不过晏桑枝有火烛,她倒是靠着烧热的雪水撑了过去,走出那个鬼地方,在她待在那里的一个月后。
就算出去也不是太平盛世,地上全是尸骨,连野物都没有多少,要是能见到一只,就算撞了大运。
这种时候她都能撑到下去,也算是少见了,屋子倒塌得很多,走不动就缩在那里,偶尔就去挖人家的地窖,有粮食就再多待一段时间。
她还是难以管住自己的善心,路上要是遇到能救的人就救他,要是不能救,挖个坑埋了,后面倒是跟着她的人越来越多。
都是些在乱世还没有失去傲骨的普通人,他们不想死,也不想吃人,走了一年多才找到一处山,里面还长着谷物。
原本以为是块宝地,但晏桑枝到那里不过多久,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吊着她活下去的一口气也渐渐消散。
在做这段梦的时候,谢行安有无数次想要闭上眼睛,也有很多很多次想要挣脱束缚,但是他不能。他只能看着,就像个局外人那样看着晏桑枝受伤,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他甚至只能看着她活的一点人样都没有。
谢行安从来没有哭过,可是他现在眼眶通红,尤其看见晏桑枝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上,屋子歪歪扭扭地搭着,里头也没有一丝光。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动也没动,眼睛无力地看着那木板缝里透出来的一丝光,在逃难路上从来没有笑过的晏桑枝,躺在这里时却勾起唇角。
谢行安知道,这样的面相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他救不了她,就算能入梦也救不了她。
他只能看着,只能看着她闭上眼睛,从这个人世间离开。
这时,谢行安完全脱力,他忽然觉得自己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面上一片冰凉。
连最后的时候,晏桑枝也是孤身一人走的,只不过同行的人将她埋在了山上。
他根本没有办法进到梦里,哪怕是送她最后一路。
谢行安醒来后,他的无力感更甚,他反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不是真的。
但同时冒出一个念头,他要见晏桑枝一面,他现在就想见到她。
哪管天还是黑的,出门的时候碰到一旁的谢七,他说:“你去驾马车,我要去晏家一趟。”
“郎君要去找晏娘子不成,”,谢七想也是这样,他又道:“今日过节,小娘子被请到这边来了,郎君你回来时说不舒服。老太太让我在这里守着,也就没吵你。要我去将小娘子请过来吗?”
本来谢行安应当要自己去的,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走不动步子,只能让谢七走一趟。
晏桑枝来得很快,她进到书房时,里面只点了昏暗的光,谢行安靠在圈椅上。
她好奇,“叫我来做什么?我正跟你侄子玩呢。”
看到眼前鲜活有人气的晏桑枝时,他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看。
“你今天晚上有点怪,”晏桑枝凑到他面前,摸了下他额头,而后撤开了手,“好像也没有发热,睡懵了不成。”
她自顾自地说着,而后瞟到书桌旁边最上面叠起来的书,还有张纸,她拿过来,笑着道:“我瞧瞧你都在看什么书。”
晏桑枝径直翻到折起来的那一页,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上面写的字,原本还翘起的唇角立马放下,甚至手指不自觉地揉捏着纸边。
太初八年天降大雪,伏尸千里,白骨皑皑。明年春,饥荒至,寸谷不生。太初十二年人相食,疫病起,民十不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