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刚劲有力的手滑过面前的资料，牧歌抬了抬眼皮，看着面前哭丧着脸的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牧司长您也想想办法啊……”男子痛苦地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都差点哭了出来：“都拖了快一年了……我实在拖不起了，申请公改私发上去好几次，居然被批了回来……现在我们工资都快发不起了啊……”
“徐德胜……”牧歌无力的靠着椅子：“我也很抱歉，北电厂本来是点名支持的……上头风向变了，我也没有办法。”
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徐德胜，这一年，对方可谓诸事不顺，生产线的钱是回来了，但是，没有产品可以交出去！
中国的改革开放，一下让外国警惕了起来，他们都在观望，本来计划好的订单搁浅，现在，不知道多少公司面临这种窘境。北电厂是大厂，上万人的厂子，每天这么发工资都快发干净了，没想到申请被收购，居然还以国有企业的名头被驳回。
徐德胜闹过，吵过，冲进管理部门大喊，明明是你们要求公改私，现在有这么大的企业决定接手，你们凭什么否决？
但是，没有一丝效果。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上海找秦厂长。”牧歌嘴里发苦：“顺便告诉你，我这个高科技产业司的司长位置，恐怕也坐不久了。”
徐德胜完全愣住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牧歌摇头：“朝堂上的事情，我们都是小虾米……我现在担心的是上海那边……”
他脸上闪过一抹痛心：“如果……有人让秦皇朝举步维艰，我就算不做这个官，也要把这件事捅上去！”
“这可是改革，中国商人回归的大事，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发了很久的呆，他才苦笑：“也许……是他们太明白了……”
摇了摇头，他笑道：“徐厂长，去上海吧，找秦厂长，如果他现在提出收购，肯定没有问题。以前他不在中国，许多理由可以推脱，现在他亲自来收购，你会好办很多。”
“可是……他还有多久回来？”
牧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根据可靠消息……秦皇朝全体，已经到达上海了。现在，恐怕就在收拾大楼，半个月之内，他们就应该可以正式营业。你现在不要去……等一下……现在，恐怕有太多太多的人等着见他……”
“我下个月调令就会下来。接任的是王明司长，记住，以后宁愿去找中计委的副委员长，也不要去找他。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徐德胜唯唯诺诺地离开了，牧歌看着窗外，良久才叹了口气。
“终于开始动手了吗……小伙子……顶住啊……中国需要你这样的人。可惜……我老牧是帮不上你了……”
与此同时，北京，一间会议室中。劳副部长看着面前的几位同等职务的高官，沉声道：“秦皇朝已经到上海了。”
“他们规模真是不小。”他身边是一位妇女，淡淡的说：“以前没关心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两亿美元以上的资产，确实一点没有掺水。”
“不要对这个公司有太多约束。”劳副部长重申：“这是首长定的基调。另外，我个人也不赞成。不管怎么说，这种大型企业的回归，都是对中国有利。”
“但是这位秦先生未免太好高骛远了一些。”妇女眉头锁得更紧：“中国现在经济都还没开始搞，他提出什么文化战争。他真以为他是委员？可笑，文化部的老李，中宣部老曹，开完会气的都快摔杯子了。越厨代庖，他真以为自己仗着中国最大的民营企业就可以这么乱搞？”
“还有。”她接着说：“什么事情都越过我们，该劳动部管的不给劳动部，该文化部管的不给文化部，张口就要这要那，恃宠而骄，真以为我们中国离了他不转了？”
他对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叹了口气：“老姜同志，你的脾气……这都没有落实呢。这位小同志的说法也是为了中国好，否则他明明在香港发展地好好得，这么大魄力全迁回国干嘛？我觉得是有些误会。”
“哪里来的误会？”妇女轻轻拍了下桌子：“上次会议我就点名说过了，张口吃拿要，动辄上纲上线，我们是请他来发展的，不是请他来作威作福的！好的没带进来，把资本主义那一套带进来了！”
“你们看看他的提议！”她将桌子上一叠纸甩得山响：“什么都没做，拖了一个半月！他们公司才两百来号人，需要这么久？这我不说了，也许真的有事。但是现在书号批下来了，咱们管都管不着，这是拿我们当摆设呢？无规矩不成方圆，对了，他还要收购北电厂，厂长徐德胜，当年的炼钢标兵，都带着一群人堵到办公室来找我了。”
劳副部长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
“我否了。”妇女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不悦地说：“上海都没搞好，就把手伸向了北京，知道的说他是刚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派过来的特务……”
“这话不能乱说。”这下，好几个人都摇头：“上头决定的人，几辈子都查得出来，联络我们的又是首长的秘书兼前任保镖小彭同志，你这不是说首长识人不明？”
妇女哼了一声，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总之，我个人提议，对于这些回归的公司，优惠是要有。但是不能一味姑息妥协，有句话说得好，姑息养奸。这个头开了，以后的公司怎么收拾？是大是小都要优惠，国家政策怎么落实？”她放下茶杯：“我请了美院的几位新锐画家去观察他们的美术，游戏是通过画面呈现的，我不希望他带进来什么歪风邪气。另外，也给上海几所高校的校长通知了一下，这个公司，还在考察期。”
“有点过了吧……”之前说话的老者，叹了口气说：“老姜，我们都是为了中国好，你没必要将一个公司看的这么重。改革与否，都是根据市场来的。主席他们认为好，我们认为不好，都只是个人的观点，最后说话的是人民。而秦皇朝的回归，是一件对人民可以大肆宣扬，对上海可以解决劳工下岗问题的大好事。适当的提点可以，毕竟年轻人要戒骄戒躁。但是你这样……”
他摇摇头，没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老姜，你的脾气呀……我都不知道说是刚正不阿，性烈如火好，还是……哎……”
妇女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几分钟后，她站了起来：“下个月，我会去上海检查一下文化方面的工作，正好见一见这位改革派的宝贝。再说吧。”
她正要出门，劳副部长在后面补了一句：“适当的提点可以，也可以试探下那一边的接受程度，老姜，你把握好。”
妇女顿了顿，点了点头：“晓得了。”
第0408章 口袋计划（一）
秦远峰坐在窗前，看着窗户外面密集的人群，高架的线路，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个年代的上海，有些像00年的其他省会，到处都是电线杆子，上面拉着横七竖八的电线。绿皮公交车吹着响亮的喇叭，迈动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在本该宽阔的大道上行驶。
说是本该宽阔，那是因为只要红绿灯一亮，每个路口，数百辆自行车立刻摁着清脆的车铃，接踵摩肩地开向对面，反而显得更加拥挤。
从他在的房间看过去，不远处，是涛涛长江，下方，和对岸的黄浦区和江相望。那条环江路，根本看不出日后中国最现代化城市的痕迹。
出了好一会儿的神，他也摇头失笑。自己要求太多了，这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模样，如果现在这里就是高楼林立，恐怕美国第一个就被吓得跳起来。
可惜，这块地方，马上就会达到黄金价……紧接着就是钻石价。他笑了起来，现在，能在这里有一块地皮，日后真不知道要翻多少番。
“秦董。”身后传来的声音把他从畅想中唤醒，他转过头，彭杰正站在他身后。
“祖国现在还不富裕。但是，我们会用诚挚的热情来对待每一位想为祖国出力的人。”彭杰话不多，不过现在，却忽然多说了几句：“秦董，市长他们通知，市文化局，宣传局这些部门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安排完了，市长会安排你们见一次面。毕竟以后合作的地方还很多。”
他是去过秦皇朝香港本部的，不客气地说，那才是正规的写字楼，起码在这个年代是如此。但是现在秦皇朝的地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