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渊停笔,用镇纸压着宣纸。
抬头淡声道:“不是你说,要让我教你写字么?只有现在得空,学不学?”
“学呀,当然学。”
虞冷月十分甘愿地说:“当学生的迁就一下老师的时间,应该的。”
她走到周临渊身边坐下,身前已经铺好了宣纸跟笔墨。
周临渊起身捡了一本书,将他写好的字遮住,微俯身说:“我念一句,你先自己写。”
说着,择取了一句“滞者导之使达,蒙者开之使明1”。
是之前送给虞冷月的字帖里的句子。
他的手还落在暗蓝的书面上,在灯下白且柔腻,如釉面一般。
“怎么还不写?”
周临渊忽蹙眉问道。
虞冷月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的手指,仰脸心虚地问:“顾先生,你能不能……再念一遍?”
周临渊十分耐心的,又念了一遍,语调里不带情绪。
同时将手藏去了背后。
虞冷月记下之后,当着他的面,从袖管里摸出一支笔。
正是小谭先生今日送她的那一支,已经开好了,沾了墨就能用。
还没开始用,她就感觉到头顶一道冷冽的目光。
一仰头,周临渊的表情可算不上好看。
虞冷月疑惑地晃了晃手里的笔,茫然地问道:“顾老师,学生的这支笔,不妥吗?”
圈椅宽大,她坐上去,整个人都被圈在其中,显得腰身纤细。
一双胳膊都搁在桌面上,姿态像学堂里刚启蒙的孩子,歪着脑袋,微身子微前倾,有些稚态。
再顶着一副什么都浑然不知的表情,还真是无辜可欺。
周临渊低垂眼睫,就那么瞧着她。
与白日里看她时的眼神不同。
夜里幽静,园子里没有闲杂人,男人的心思要更幽微,也更卑劣肆意些。
那双眼,和他克制着静下来的呼吸声,显然昭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虞冷月嗅到了异样。
她脸上神色不变,还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笔,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动着,飞舞蝴蝶停在指尖似的,同时撩着心尖。
周临渊眼神深静,淡淡道:“没有不妥,写吧。”
虞冷月刚要舔墨,外面有“扑棱”声。
两人双双凝神一听,“扑棱”声渐近,几只白鹤叫在廊下叫了起来,有些打搅人的。
周临渊瞧了虞冷月一眼,吩咐说:“你去把白鹤赶走。”
虞冷月瞪眼:“我?”
周临渊坐下来,捡了一本书翻开,不再回答第二遍。
好么,今晚他是老师,她是学生。
让老师去赶白鹤,而她这个学生反而稳坐如山,是有些不够尊师重道。
虞冷月放下毛笔,出去把白鹤赶走。
白鹤本就跟她不熟,见了她立刻就飞走一只。
其余的也就跟着飞。
会浮动的几抹雪白,全部都没入浓稠的夜色中,连叫声也远了。
阁楼附近,瞬间又陷入一种适合彻夜温书的宁静中。
虞冷月推门再进次间,周临渊还是那副淡漠的神情,正在看书。
走到书桌边,却发现,笔不见了。
虞冷月皱眉问道:“顾则言!我的笔呢?”
周临渊一手翻动着书页,一手指了指旁边搁着炭的铜盆。
铜盆是用来烧写废的纸。
小谭先生送虞冷月的那支笔,也在铜盆里,毛都烧没了,笔杆上赫然几个黑点。
过不了多久,整支笔就会烧成灰烬。
他还百忙之中,抽空掀起眼皮,理直气壮地淡声说:“那支笔太差,配不上我这里的墨和纸,替你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