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侧身向人稍一颔首。
领头的青年见顾珩不解,便作揖道:“顾先生,在下名秦,讳荣。我等皆是龙虎观下的学子,您的《太虚赋》我等已拜读了万遍,但有不解。只是早年间您还做清谈雅会,近年来便再无了。”
其中一人也接话道:“我等求学心切,得知先生在此行事,便唐突搅扰,望先生海涵。”
得悉一行人来意后,顾珩这才卸下些许防备,将手中的图纸交由贺风同工匠打理。
龙虎观是顾珩参学之观,入仕后,便资助了观旁几个庄子的学资,论起来,这行人也算是顾珩的私学生。
顾珩只作温润的一笑,回复道:“你等好学,我亦心悦,只是此时有皇命在身,不是做学问的好时候。”
秦荣再言:“先生为国尽职,学生们不敢置喙,只是天下文士仰慕您的甚多,还望先生能广开清谈,再续学风。”
秦荣说完,被身侧另一人扯了扯袖口,秦荣之意,大抵有些责怪顾珩因政废学、因道废学之意。
顾珩并未施以辞色,而是预备接过秦荣手中的书薄略微点拨一二。
值此时,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人,险些于顾珩撞一满怀。
“丞相、丞相,出事了,出事了……”
第42章
此时人头攒动,学子们亦踮脚而望,意图一窥缘由。
顾珩不由皱了眉,他是最厌形色张扬之人,此时又身处街前,实是有些厌倦。
一旁贺风也被叫嚷声引得回顾,认清了此人是城西主修的监事,这才没有阻拦。
贺风察觉顾珩神情变化,趁那人开口之前,将忙将此人拉到一旁:“这么多人,你瞎叫唤什么。”
对于贺风来说,他在意的并不是出了什么事,因为无论是什么,他都近乎虔诚的相信顾珩能摆平。
只是,贺风方才跟人争谈话,一时恍惚,听到那句话连起来是“丞相出事了”,左眼皮不经意的一跳,深觉不是什么好征兆,这才语气平直斥他。
见贺风把人稳住后,顾珩这才上前。
“你缓口气,好好说。”
只见来人先是双手撑着腿大口喘了几口气,这才摆了摆手。
“回丞相,那边、那边打起来了,都见血了。”
贺风此时还提着他的领口,听闻此话后更是将人几乎拽起。
“你把话说清楚些,哪里打起来了?”
“贺风!”顾珩呵住贺风的动作。
“属下不敢妄言,属下带人在城西查看的天师府选址,突然来了一队兵马,说是奉了您的命护卫我等行事,因而我等也未阻止,只是行到归元寺时,有一处地亩与要新修的天师府有些交叠,我等预备上前交涉——”
这人狂奔而来,一长串话后说的有些口干,立时狠狠咽了口唾沫。
“你这蠢人,还不快说。”贺风预感到事情紧急,于是狠往此人后背拍了一掌。
“未及我等上前与归元寺的僧侣交涉,那兵将就直直的持刃上前,说甚么阻碍丞相大事者,均不留情。两方推攘相持中,竟连带伤了好几个小沙弥,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贺风与顾珩经事许久,虽有惊诧,但并未外露,只是按在那人肩头的手又紧了些,犹豫了几番才望向顾珩:“丞相……”
顾珩面不改色,只问向那人:“这队兵马别的是什么腰牌。”
“属下趁乱时看了,他们是京察司的人。”
京察司,顾珩此时心中隐隐拂过一丝疑虑,但暂时无法联系其间玄妙,亦无法澄明。
顾珩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三清宫,只觉先时所忧之事,现已逼临己身,关于庙堂党派之间的权利倾轧,似乎也在逐步漫开。
只是现下,他尚无暇理顺自光州之事至今,究竟是哪双手在其中操控。
顾珩“嗯”了一声算是回复,而后转身向秦荣及身后学子道:“今日我还有些要事要理,你等还是要专心文章,取百家之长,不可穷究异学字眼,待万事太平——”
不知怎的,顾珩竟顺口说出了一句“万事太平”,他自己也一滞,有什么是不太平的?这算是谶言吗?
他的目光沉了沉,仓促结尾:“我会在龙虎观再开清谈。”
待料理完秦荣之事,一行人赶到归元寺时,局面更为紧张。
寺门大敞,寺内已然进驻了几路官兵,门口守着的有几个已血染僧袍的僧侣,而通往山门的石阶下与阶侧,亦均堆积了兵卒。
这哪里还是做庙宇,说是军帐亦不为过。
顾珩今日并未着官衣,也未着宽大的道袍,而是一件束身的乌衣,预备收拾土木时方便。
而这身不显身份的衣裳,却使他遭到了那领头兵将的拦斥;“你等何人,未见此地已圈了吗?”
贺风一把推开那人横在面前的长刀:“还说奉了丞相之令,而今丞相就在你面前,你这狗眼也未曾发觉!”
贺风此话落地,那领头的只是大略扫了一眼顾珩,甚至都未加追问即收了兵戟。
他的此种动向令顾珩更为不安,这次兵斗的意图显然不在地亩之争,而在于他。
顾珩抬手止住了贺风的诘难:“干系体面,既是打的我的名号,勿要闹得太难看了。”
“可是丞相,他们这还不算过吗!”贺风意指寺前受伤的僧侣。
顾珩不答贺风的话,而是径直向上走去,而他未发觉的是,在寺门斜对的密林中,秦荣正在暗中窥视着一切。